“嗯?”龍容看向他。“就是會有點晚。”海連繼續道,“我記得我小時候,在春秋兩季各會有一次全城出動的郊遊,春天的叫百裏踏青,秋天的叫百裏踏金。那天泰燕的九道城門都會開啟,方便百姓出入,盤查也會寬鬆許多。”海連想到白天碰到的那個布莊少年,以及對方給出的承諾,“我可以找人幫忙。”“你確定對方信得過嗎?”“總不會比我之前遇到的背叛更糟糕。”海連苦笑。龍容嘴唇微張,她深吸一口氣,驀地換了話題,“隻要我們能逃到海上,你就能保證我們安全抵達久夢,是嗎?”“嗯。”海連應了一聲,“剛剛我從碼頭回來前,順便去雇了一支商隊,讓他們立刻前往喀其裏灣的船廠送信,阿克他們收到信後知道該怎麽做。”現在手邊沒有地圖,年輕的海盜幹脆拔出匕首,在桌上大致畫出了海岸線,“這次我們最好不走麟海,寧可冒點險擦著東天理線走,大不了就硬闖瀛滄軍的防線。”“聽憑男爵閣下安排,”龍容彎起眼睛,“隻是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這桌子的木料可貴了,據說是從北宏太子的珍寶庫裏特地搬過來的。”海中爵哼了一聲,在海岸線旁邊又刻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骷髏。琉璃窗棱外,新歲元日的夜幕落下了。33.泰燕城此時還沉浸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息中,長空煙火重燃,空氣裏飄散著一個火硝與磷粉的嗆鼻味道,而萬裏之外的久夢城,同樣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火藥味道。王女殿下離開後,垂芷庭裏的仕女們也都有些百無聊賴,除了海語和三位輪班打掃的女仆外,其他姑娘們早在返魂節前便已回到父母身邊迎接新年,而約諾爾子爵夫婦都是好靜的人,並不願意拘束著海語隨他們奔波應酬,反而鼓勵她趁此機會可以多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於是海語除了返魂節那天陪老夫婦去打掃了亡子的墳墓外,其他時間都待在龍容的那座書閣中。她如今已經能看懂好幾種文字,數理等學科在龍容的指導下也漸漸跟上了晨鳴宮學子們的腳步,海連盡管曾開玩笑地表示她將來估計當不了書記官養他了,沒準還會成為緹蘇國第一位女算學家,但還是讓人拓了小半卷《極光黃雲書》上的東西供海語鑽研琢磨。女孩這段時間看得廢寢忘食,算紙扔了一地,自然沒有注意到永遠幽靜安謐的垂芷庭外正在發生什麽。“海語小姐!”激烈的敲門聲陡然響起,少女頭也不抬:“彌妮姐姐,你把晚飯就放在外麵吧,我一會出來拿。”門外的那個聲音更急了:“別算你的那些數字了!外麵出事了!”海語的筆這才停了下來,她抓起膝上搭著的棉外套趕緊走過去打開了大門:“出什麽事了?”彌妮氣喘籲籲,身上還帶著夜露,顯然是才從熱戀的愛人身邊趕回來,她一把攥住海語的手,急急道,“河對麵暴動了!”“暴動?!”“你不知道嗎?”彌妮尖聲道,“昨天半夜泥巴區好幾個地方忽然都起了火災,弗洛大人和治安廳都派了人去滅火,本來火勢在天亮時已經熄滅了,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那裏的貧民又跟士兵們起了衝突,死了好幾個人,就在剛剛,泥巴區的人已經衝破了倒影橋,快要到灰鵲酒館那邊了!”灰鵲酒館。離垂芷庭不過四五條街的距離,少女臉色煞白:“他們這是要做什麽……”“我怎麽知道他們要做什麽!我隻知道我們得趕緊逃了!”彌妮說著就要將海語往樓下拉,少女被她抓著跑了幾步後忽然掙脫了對方的手。“彌妮姐姐,你先跑吧,”海語咬咬下唇,“我得把這裏的東西收拾一下。”“一會暴民過來沒準你命都沒了,還管這些破玩意做什麽!”彌妮急得直跳腳。“這不是破玩意,這是王女殿下臨走前交代我一定要看護好的東西,我不能讓她失望。”海語說。彌妮氣喘聲更大了,她瞪著東州女孩臉上蹭的幾道墨跡,最終憤憤然地罵了一句緹蘇粗口,“一會我要是背不動這堆爛紙了,我就全丟進垃圾堆裏!”34.“你說,明明火已經熄滅了,為什麽哥哥還不回來呢?”話雖然問向丁樂水,埃利卡視線卻始終定定地看向窗外,山下燈爍如星,“他本來答應我說今天要帶我去琥珀廣場看煙花的,他是個大騙子。”“弗洛哥哥不是騙子,他肯定是有其他事情的。”丁樂水輕聲說道。“不守約定就是大騙子!”埃利卡生氣地叫道。早知道不如跟著母親一塊回齊雲城呢,現在整個新年他都悶在家中和一個沒趣的東州笨蛋麵麵相覷,對方即不會下金銀棋,也不會跳宮廷舞,男孩快要無聊死了。他臉色越來越不爽,幹脆騰地從座位上站起,朝丁樂水伸出手,“不等他了,我們出去吧。”“現在嗎?”丁樂水瞪大了眼睛。“對呀,”埃利卡撇撇嘴,“我去把喝醉的車夫踹起來,讓他帶我們去琥珀廣場玩兒。”丁樂水卻還記得海連臨走時叮囑過他的話,對方說讓他一切都聽弗洛的,可沒說讓他聽弗洛弟弟的,“我們沒有大人跟著,會不會……不安全……”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兩個字還沒出口,便消失在嗓子眼裏。“有什麽不安全的,你要是害怕,我去把我哥哥收藏室裏的短火銃也帶上,他教過我怎麽用的!”埃利卡朝他做了個鬼臉,“膽小鬼。”對方根本來不及阻止,埃利卡已經一溜煙地往門外跑去。丁樂水一個人站在原地,他看了看埃利卡離開的方向,又回頭看了一眼窗外。從未在久夢城度過新春的小朋友疑惑地欸了一聲。如果說昨天午夜他見到在河對岸肆虐的火光並非煙花,那麽現在在琥珀廣場上綻放的火光,也依舊不是煙花嗎?可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個問題,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是埃利卡。丁樂水扭頭就往聲音的來源跑。他一口氣衝到樓下,借著門廳的燈光,他看見埃利卡呆呆地站在門口,臉上淚水縱橫,而門外則靜靜地站著另一個人。“弗洛哥哥……?”丁樂水遲疑地開口問道。他從未見過如此狼藉的弗洛,年輕的禁衛軍統領的衣裳向來一塵不染,而如今卻比海上最邋遢的海盜還要落魄三分,俊逸的臉上血跡斑斑。弗洛聽見了這聲輕呼,抬頭看向了丁樂水,也看到了男孩眼裏的驚恐與不安,他下意識地擦了把臉,有些歉然的笑笑:“抱歉,嚇到你們倆了。這不是我的血。”“哥哥……”埃利卡聲音驚惶。“鎮定一點,”弗洛蹲下來,示意弟弟深呼吸,“聽好了,現在你帶著丁樂水從後門小路往山下跑,就是我曾經帶著你避開母親偷偷去看木偶戲的那條路,你還記得嗎?”埃利卡說不出話來。“再吸氣,對,呼氣,”弗洛直視著埃利卡的眼睛,“好,告訴我你記不記得。”“我……”埃利卡努力壓下呼吸,艱難開口,“我記得。”“很好。”弗洛看了一眼埃利卡剛拿到手裏的短火銃,不由笑了一下,“你拿著這個也好。”說著他掏出一個錢袋,又將紐扣上細長的金色綬帶也一並解下,塞到了弟弟手中,“馬車已經在院子口停下了,你們倆下山後不要管旁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徑直出城,往齊雲城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