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男人的臉登時被劇痛攪碎,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晃,但烈馬好歹是這方圓之地的常勝大將,非但沒如海連預想的蜷彎下腰,反而靠著慣性又把海連甩了出去。一擊沒能讓斧頭從手中脫出,再想近身隻怕更難,海連趔趄兩步穩住身形,腦中飛轉了數個能卸掉烈馬武器的方案,但又被他一一否決。他不確定被毒蠍琥珀盯上的自己呆會是否還會有一場惡戰,所以肉搏時速戰速決,械鬥也不想做太多冒險,他必須要保留體力……“你在怕死。”烈馬開口,打斷了海連的思路。男人終於在那兩下中緩過勁來,他活動著下頜,深深暑氣從亂發中騰起,“你要殺人,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畏手畏腳,像隻耗子。”這句話說的仿佛很了解海連的行動,海連不由得把警惕在持斧手上的目光又一次移到了那張刀疤縱橫的臉上,他皺了皺眉:“我以前從沒在別人麵前動過手,你在哪見到我殺人的?”“在哪見到?”烈馬仿佛聽見一個笑話般樂了,“我見過無數次啦!你從屋簷上跳下去,殺了‘豺狼’;在小巷子裏把‘老驢’的胸膛捅了個對穿;在月亮下麵哼著歌兒,把‘瘦猴’扔進了垃圾堆裏。”“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白虎幫的法寶……你把那些髒東西全拖進暗處解決,這樣體麵……我也想過得這麽體麵……”烈馬的嘀咕顛三倒四,瘋瘋癲癲。“體麵?哈,腳下的泥巴都濺到臉上了還要說體麵哪!”話音一落,烈馬居然把斧子用力扔了出去,沉重斧刃帶著木柄在半空中掄出無數滿圓,直劈向海連,海連剛一閃開,心下猛地一緊:“要糟!”果不其然,一道黑影從上方撲了過來。砰——!斧頭砸進木欄的聲音和海連倒地的聲音同時響起。在觀眾的驚呼聲中,場內的兩位選手同時摔在了地上,並迅速如兩根麻繩般扭到了一起。皮肉相擊的瞬間,室內又一次爆發出歡呼和尖叫——活活打死!何其美妙!“揍他!”“揍扁他!”“去搶那把斧頭呀!”“別像個娘們似的,咬他!踢他!”瘋了,都瘋了。喧鬧在這悶熱又狹窄的空間內盤旋,海連感覺自己有些中暑,他肩背用著勁,好不讓對麵硬卡住關節。刺客不是吃力氣這碗飯的,從來都是靠技巧和靈活取勝,一旦真被人憑蠻力壓製,饒是他有無數解數也無處施展,“你他媽……”青年咬著牙,“不光是惡犬,還是條瘋狗……”“瘋狗?”烈**角剛剛挨了一拳,現在眼白上全是血絲,他聽見這個詞時眼皮顫動,血絲也扭曲起來。男人喘息得厲害,但這喘息不像運動過量,而更似情緒高亢的迷醉,“我以前確實就叫‘瘋狗’,你在這種地方呆上個幾年,也會成為一條瘋狗。”烈馬張嘴說話時像一隻禿鷲,從喉管深處噴出的腐氣讓人窒息,海連屏住呼吸不去嗅聞,努力在桎梏中摸向自己剛剛收在腰後的那把鏽匕首。男人一邊格擋開海連的進攻,一邊嗓子裏咕噥著神經質的話語:“你還是不想跟我打,不過沒關係,你會跟我打的……”他說到這兒,突然嘿嘿笑了,笑聲從胸腔震蕩而出,仿佛某種怪物的嘶鳴。“看門狗。”他這樣稱呼海連,“你那個寶貝妹妹如今怎麽樣了?”海連的臉色霎時變了。“她那條沾了血的白裙子還留著嗎?還住在羊角巷嗎?那可不行,住在羊角巷裏的女人想要活下去隻能張開腿做生意,你那麽疼愛她,不會也讓她幹這行吧?你妹妹有幾個客人了,他們喜歡你妹妹嗎?”男人伸出舌頭張狂獰笑,仿佛隔著空氣舐上了那夜女孩顫抖哭泣的臉頰:“你知道嗎,我是她的第一個客人。”他最後一個得意而上揚的尾音還含在嘴裏,臉驟地僵**。鏽刃近在咫尺。坑坑窪窪的刀鋒正貼在烈馬的起伏胸膛。“你贏了。”烈馬確實勝利了,他終於如他所願的在海連的臉上看到了暴怒,也如他所願的收獲了海連的承諾。“我要,殺了你。”青年每一個音節從牙關迸出,擲地有聲。第19章 謝幕24.“殺人了——”尖叫聲從觀眾席的一隅響起。海連的刀還架在烈馬的胸口,這枚爛鐵片劃不開堅硬如石的肌肉,將鏽蝕送到對方的心髒裏去。比海連的刀更快一步的,是毒蠍琥珀的刀。女伴的白裙,麵具,耳垂上那顆熠熠生輝的鑽石上布滿血霧,她張著紅唇,尖叫高亢得近乎無聲——她的男伴是什麽時候被盯上的,又是什麽時候斃命的,不光她一概不知,那些拱衛著的保鏢也毫無察覺,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死者高大的身軀已經沿著著女伴的光裸肩膀軟倒在了地上。驚惶如同熱病,迅速從死人的那方寸地方**開去,然而甚至都沒能等到人群從驚惶變成更進一步的暴動,另一聲尖叫從對角線的方向近乎對稱地迸出:“殺人了!”能讓這麽多毒蠍琥珀出動,死的當然不會隻有一個人。不需要任何人指揮,走卒,小姐,保鏢,老爺……就像浪花追逐著浪峰,人們互相推搡,沾泥的光腳踩著皮靴,所有人本能的爭先恐後地向出口跑去,仿佛那些誰也不知道長相的毒蠍琥珀們就並排站在最末,誰落在後麵就會挨上一刀子似的。這些原本以為自己是置身於牢籠之外的觀眾們,欣賞著最殘酷最凶暴廝殺的觀眾們,當血腥味從他身邊散發出來時,卻又像是最善良最虔誠的羊羔一般瑟瑟發抖、抽噎哭泣起來。如果讓一位戲劇作家站在這裏,他一定會捧腹大笑並以此作為藍本來妝點他筆下的滑稽劇本。此刻隻有兩個人沒有落荒而逃。哪怕今晚再無人來喝彩,這場表演也必須有一個謝幕,他們之中有一個必須成為今夜的第三個犧牲者。月光從頭頂的天窗泄露,宛如舞台的上被工人用繩索牽引的燈光打在了決鬥場中兩人的身上。烈馬瞳孔中暴起噬人的精光,男人大笑著,連說了好幾聲“好好好”,拳頭卻是毫不猶豫地砸了下來,然而這一次,海連再沒有什麽需要在毒蠍琥珀們麵前隱瞞的東西了。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開了烈馬的這一拳,同時也揮出了自己的左手。這一拳直朝烈馬的麵上揮去,近乎半瘋癲的男人神智已經被湧入大腦的熱血攪渾,但多年的戰鬥本能還在驅使著他,並不想因海連這一拳就喪失自己壓製的優勢,何況海連這一拳頭角度並不好,完全可以硬吃下來,然而在眼眶感受到痛感的下一瞬間,烈馬便慘叫出聲:“啊!!”這並非他熟悉的鈍痛感,也並非眼部神經受到撞擊時短暫的失明,而是更劇烈的,更寒冷的……就像是晚飯時為孩童用餐刀切開難咬的菱果。白光,紅色,漆黑。烈馬的右眼隻剩一片漆黑。“肌肉夠硬,眼珠夠軟。”刺客的指縫間不知何時卡著一片刀片,不是爛匕首也不是被老板掠奪的好匕首,而是和他一個月前劃開方停瀾手臂的刀片同出一個鐵匠之手。永遠不要讓自己身上少於兩件武器,至少留一樣藏起來,這樣的話,碰到實在打不過的對手還可以自殺嘛。這是盲鷹阿格教給海連的第二課。青年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他甩開沾著血的刀片,腰腹緊繃用力,屈膝將烈馬踹了出去。對方捂著眼睛哀嚎不止,瘋了般還想爬起去搶那把還掛在圍欄上的斧頭,然而一個受傷的人怎麽會比得上鬼魅的速度?海連一手握緊斧柄,一腳用力踹向圍欄,借著斧刃鬆開縫隙的慣力猛地轉身,精鋼利刃旋進了烈馬的皮肉,骨骼。一隻手飛了出去。海連在手臂落地聲中拎著斧頭一步步走向烈馬。“這三年來,我一直在找這個人。”他說的很慢,像是絞架旁為死刑犯做最後宣讀的劊子手,“我為此認識了久夢城所有的情報販子,可他們都說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羊角巷,沒有一個人看到是誰進入了那間小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