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深眉眼上沾了些蒼白霧色, 他順手一抹擦幹淨, 霧變成水漬,眼睛裏頭濕漉漉的。  韓將宗看了一眼,側身提起個厚重鬥篷往他肩上一搭。  鬥篷上的雪白狐狸毛圍到下頜上, 襯托得人臉瑩白如玉, 顰笑更加生動好看了。  駱深側頭躲了躲紮到側臉上的細絨毛,韓將宗看著他動作, 無聲笑了笑。  桌下二人腳邊擺著一片酒壺,倒在地上的幾個幹淨的一滴酒都流不出來。  駱深又打開一壺新的,依次給二人倒滿,韓將宗看著他眼底旖旎粉紅, 低低問:“你這是想將我灌醉?”  駱深笑了笑,竟然還點了點頭。  “隻看將軍肯不肯醉了。”他笑著說。  酒精作祟, 這話中的暗示讓韓將宗本來就燥熱的身體更加燥熱。  他湊上前去,呼出去的熱氣絲絲縷縷撲到臉上,瞳孔深處仿佛暗湖凝固而成:“這要看你的本事了。”  駱深一愣抬眼看他, 眼角處一圈粉紅色的軟肉, 與瞳孔交接處掛著的水線牢牢攀附在上麵。  像一汪即將幹涸的泉。  同那日深夜初見時一樣, 周身都寫滿了‘放縱’二字。  韓將宗想起他曾說過的體香來,屏氣一聞,若有似無的香味傳了出來, 再細細一聞,那幽香又不見了。  “你身上這味道,是衣裳上沾染的嗎?”韓將宗說:“聽說富貴人家洗衣服時都放香料,等晾幹後那味道經久不散。”  駱深抬手聞了聞自己袖子,不出意料仍舊什麽都沒聞到。他眨眼斂去神色,薄唇挑著一點弧度,笑著說:“真是體香。”  韓將宗手臂撐在桌上,指尖轉著一個杯盞,饒有興致看著他。  駱深將手一伸,伸到他鼻下,“將軍不信,仔細聞聞。”  韓將宗不動如山坐著,眼皮都沒眨一下:“再聞就真要醉了。”  呼出來的氣息撲到手背上,灼熱潮濕,駱深喝了整晚的酒,都不及這燙手一下叫人意亂情迷。  他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的舉起杯來。  韓將宗掃了一眼,“沒詞兒了?”  整晚駱深端杯必然開口,敬酒詞一套連著一套,誇的人不得不喝,心情還十分舒暢。  可見常年遊走於聲色場合,耳濡目染積攢下了不少。  “你將周轉的錢都取出來,各商鋪還能運作嗎?”韓將宗突然問。  駱深舉著杯,夜色之中眼底泛著暖黃光澤:“明日就會盡數補上,將軍不必擔心。”  “拿什麽補?”  駱深唇角蕩著笑,波及到眼中,那光芒耀耀生輝:“當然是私房錢啊。”  韓將宗一揚眉角,似乎沒想到。  駱深:“我在城郊買過一排商鋪,因著那邊還沒發展起來,一時用不上備用的現銀。便存在商鋪地下,以備著隨時需求。現在秦掌櫃帶著人正在挖呢。”  還能這樣。  韓將宗差點驚了。  有錢人的想法就是這麽讓人捉摸不透,隨即他想到這人種種行為和偌大家底,想必是不怕丟了這點蚊子肉的,又釋然了。  “若是軍餉不夠,我可以再支援一些。”駱深仍舊舉著杯:“隻要他們不為難你就行。”  韓將軍看著他,沒動。  他長這麽大,真沒聽過這種讓人身處三冬卻渾身暖和的話。  甚至比情話還要動聽。  這拳拳心意就不得不喝了,他端起酒來一飲而下。  駱深隨即喝下。  空杯落桌,駱深偏頭咳了兩聲。  韓將宗盯著他精致耳廓,還有耳後一小片影影綽綽的暗影。  駱深伸手拿新壺倒滿,提著把手的手腕線條起伏平緩而富有柔韌感。  韓將宗:“一個坑裏一個蘿卜,能長多大我心裏有數,三軍總不能靠你一家養著,那朝廷要被笑掉大牙。”  駱深再次端起酒杯來,許是咳嗽時撲了涼風,聲音比剛剛更沙啞了:“我養的不是三軍,是你。”  得,這話就直白了。  甚至連霧氣都渲染的有點甜絲絲的味道。  他如此放得開說得出,韓將宗總算確定了:他就是想灌醉自己。  駱深舉了舉杯。  韓將宗坐在中央,寬厚肩膀難得放鬆低垂下去,從善如流同他又幹脆喝幹一盞。  地上空酒壺再添一個。  駱深撐著額角坐了一會兒,耳廓緋色越發明顯。  韓將宗估摸著他酒量快到頭了,便深呼一口氣,說:“行了,差不多了。”  他要起身,駱深一伸手將他拽住了:“將軍明日非走不可嗎?”  “不能再晚些時間嗎?”他垂著頭,低低的說:“軍餉已湊夠了,就不用去山西了。省下來的時間,再留幾日好嗎?”  韓將宗沉默聽著。  駱深蹙著眉,眼中神色半醉半醒,低聲請求:“我……我還有許多話要同你說,明日,明日能不能別走了……”  他唇邊笑意沒了。  他先醉了。  韓將宗注視著他洇染眉眼,那上頭已經又覆蓋上一層霧氣,顯得朦朧模糊。  他伸手擦了一把,沾了一手濕氣,低聲說:“越到後半夜霜降的越厲害,不如去我房裏接著喝吧。”  駱深怔怔看著他。  佟興站在不遠處看著那一地的空壺,心也驚肉也跳。  下一刻,韓將宗雙目如劍朝他看過來,語氣比夜色更加深沉:“你少爺醉了,扶他去休息。”  佟興趕緊跑過來扶住駱深,駱深撐了撐額角,緊緊一閉眼睛緩了緩才睜開。  主位之人站起身,昭示著宴會的結束。  眾人依次拜別,駱深強撐著送人群出門。  江天上車之際,欲言又止,駱深問:“磨蹭什麽?”  “!”江天:“我就知道你沒醉!”  駱深眉心皺著,雙目如炬看著他。  江天做著最後的掙紮:“他明天要走,你今天把人灌醉,把自己也灌醉,一旦走了最後一步,他對你沒了念想,還有再見的可能嗎?”  駱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反問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倆成不了?”  “我……”江天生氣的說:“怎麽可能,我就是想讓你端著點,放長線釣大魚!”  駱深沉默下來。  江天以為他聽進去了,剛要鬆口氣上車,駱深眉頭一皺,在他身後毫不留情道:“我覺得你有毛病,我沒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你攛掇著我追他,現在追上了,你又來勸我端著點,你天生愛抬杠是嗎?”  江天:“……”  他腳下一趔趄,差點滑倒。  駱深站在原地緊接著冷笑一聲:“先是通風報信,然後胡亂指揮,生怕我跟韓將宗湊到一塊兒去。你若是真把我當朋友,就不該事事想著你哥。”  江天以為自己掩飾的夠好,想不到已經被他摸透。  他一時有些惱,“我……”  駱深打斷他:“左右我跟將軍是好定了,你若是替你哥抱屈,就當沒我這個朋友。”  江天一瞬間從頭涼到腳。  平心而論,駱深此人不管是當朋友還是當兄長,都挑不出一絲不好來。  江天回想兩人一起度過這些年,內心深處的情愫瘋狂滋長,委屈至極的喊了一聲:“深哥……”  駱深看著他表情,半晌歎了口氣:“算了。”  江天:“我……”  駱深看著他:“別廢話了,我忙的很,你自己回去反省反省吧。”  深更半夜的他要忙什麽,江天一想就十分悲痛,覺得這馬上就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深哥了,越發哀愁溫吞起來。  駱深上前一按他肩,將人推到馬車中去,立刻吩咐車夫:“快送他走。”  車夫得令,驅馬前行。  駱家高闊大門前恢複了寂靜。  駱深揮開扶著自己的佟興,醉醺醺的往回走。  佟興緊緊跟在他身後,生怕他摔倒磕碰。  駱深忽然站住腳,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說:“去把庫房裏的那件裘皮大氅拿來。”  這不用多說,因為裘皮珍貴,做成大氅更是費料奢侈,庫房中隻有那麽一件。佟興趕緊去了。  韓將宗回到房間用涼水洗了把臉,頓時清醒許多。  他真想不到駱深這麽能喝。  他再不醉,自己也快差不多到頭了。  門邊聲音一響,韓將宗看過去,來人站在門口朝他含糊一笑,喊了一聲:“我來找將軍接著喝。”  他手提布包而來,展開,裏頭是一件墨色的大氅。  “我想你明日要走,不知道該送點什麽,”駱深托著那狐裘,放在桌上:“思來想去,送你一件大氅抗寒,希望你北方也能過的暖暖和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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