繹川死死地皺著眉,手在袖子裏攥成拳。北山蘅轉過來,看他還是滿麵愁容,不由安慰道:“放心,就算真的打不過法藏,我也總有脫身之法。”“師兄這麽說,我倒更擔心了。”繹川苦笑一聲,卻似終於想開了一般,沒再勸阻。“隻是他要我帶著重九……”北山蘅輕點紙麵,神色一肅,“這老和尚醉翁之意,重九定然不能去。”“其實我挺好奇,法藏為何會對一個孩子感興趣?”繹川猶豫著開口,“而且師兄從前嫌重九得很,一直想殺了他,怎的如今倒不避諱著了,還將人帶在身邊。”北山蘅想起這些日的經曆,睫羽輕輕抖了抖,臉迅速泛起薄紅。“重九身世有異,決不能落在法藏手裏。”他避開繹川的視線,敷衍道:“至於重九,過些日子再殺也不遲。”“原來如此。”繹川點點頭,若有所思,“那師兄打算怎麽辦?”帶上也不妥,不帶也不妥。若是三月三那日重九沒有出現在通天崖,那法藏定然會派人尋找,無論藏在哪裏都難保證不會被發現。北山蘅負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轉了好幾個圈,重重歎出一口氣。“師兄別轉了。”繹川扶額,“眼暈。”北山蘅停下腳步,抬頭看過來,視線微微凝滯住。片刻後他走到繹川身邊,扳著肩膀讓他站直,自己傾身貼了上去。“師兄?”繹川整個人僵住。北山蘅手掌貼在頭頂比劃兩下,正好到對方鼻尖。他將繹川放開,眼尾勾起些微弧度,竟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師弟,有件事,可能得委屈你了。”繹川張了張嘴,還要再問,門外卻傳來腳步聲。北山蘅擺手止住他,傾聽片刻,確認是重九回來了,便道:“先不說了,此事我心裏有數。”繹川隻好沉默下來。重九推開門,看到兩人微微一怔,“祭司長也在啊。”“他來說去逝水閣送信之事。”北山蘅剛說完,立刻意識到這話有些多餘,連忙看向繹川,轉移話題,“我知道了,你去吧。”繹川點了點頭。重九聽到他關門出去,拎著顏料湊近了些,清亮眸子中透出一股促狹之氣,“師尊幹嘛這麽急著解釋?弟子可什麽都沒說呢,難道師尊背著我私會男人……”“會不會說人話?”北山蘅瞪他,可惜沒起到一點震懾的作用。重九將手裏顏料放在桌上,正要說話,卻瞥見了那張戰書,奇道:“師尊拿著什麽?給我看看。”北山蘅反手收起紙,“沒什麽。”“給我看看。”重九好奇心越來越重,撲過去就要搶,北山蘅連著後退了兩步,眼看背抵上桌邊退無可退,對方又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慌亂之下,北山蘅抬手撐住他,急道:“你找我就沒別的事了嗎?!”重九聽到這類似撒嬌的語氣,驀地頓住腳步。低頭一看,那隻玉白的手正貼著肚子,冰涼指尖摸得人格外舒適。“好好好,我不看了。”重九心裏一軟,捉住他的手將人帶到榻邊,柔聲安撫:“那師尊再委屈一會兒,弟子把方才的畫畫完可好?”北山蘅將紙放進袖子掖好,點點頭,爬上床坐好。重九把繪紙攤開,埋頭調色。他壓在玉冠下的頭發有些散,窗外斜陽映照著,現出三分暗紅色,幾根碎發落在頰邊,讓原本削瘦淩厲的五官變得柔和許多。北山蘅背靠陽光,望著重九,從黑暗中看那鮮衣怒馬的少年,一舉手一投足,神情容止,皆透著濃烈而熾熱的煙火氣。重九逆著光抬眸,偷偷看他,從塵世中遙望雪衣玉麵的謫仙,一垂眸一淺笑,眼波眉梢,俱帶著清冷不可及的寂然感。有人在看他的光焰,有人在看他的明月。可光焰是轉瞬即逝之物,雖然曾經闖入他的黑暗與孤寂,卻也終將有一日要倏然熄滅。那是他的人間留不住。北山蘅怔怔盯住他頭頂那幾根呆毛,原本要說的話哽在喉頭,忽然就一個字都不想提了。重九畫完幾筆抬起頭,粲然一笑,“師尊想什麽呢?”北山蘅被那眸中的熾熱所驚,倏地收回目光,仿佛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淡淡道:“你明日,去幫我做件事吧。”“什麽事?”重九信口問。“《流光策》上的文字被施以幻術,想要觀閱其中內容,須拿到一五色麟。”北山蘅長舒一口氣,語氣變得流暢起來,“這五色麟是上古神龍的鱗片,極為難得,我已問過林先生,他府裏正好存有一片,也願意借給我們。你明日隨他去帝都,將五色麟帶回。”重九畫筆頓了頓,直起身,微有不解:“可師尊這幾日要拜訪逝水閣,不用弟子作陪嗎?”“陸道長雲遊在外,這幾日不在。”北山蘅整理了一下衣擺,漫不經心道:“除了五色麟之外,還需要兩種藥材,隻是得等陸道長回來才能知曉。你往帝都走一趟來回,時日剛好差不多。”“好,那弟子明日就動身,定將此物完整帶回。”重九一點都沒懷疑,歡歡喜喜地應了,複又低頭上色。半晌,他擱下筆,滿意地望著畫紙:“弟子去將畫裱起來。”“去吧。”待重九卷起畫離去,過了許久,北山蘅從床榻上下來。他展開手裏那張紙,又看了一遍,才將紙攥成團收起來,緩緩走出房間,敲響了隔壁林浪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