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恕罪,是弟子僭越了。”北山蘅用探尋的目光打量著他少年明明渾身是傷,流血過多,怎麽反而好像越來越精神了?重九半天沒等來北山蘅說話,嚇得往床邊溜去。“弟子這就下去。”北山蘅這才緩緩開口,“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沒有死嗎?”重九看了看身上,囁喏道:“是……是師尊救了弟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弟子來世結草銜環……”“罷了。”北山蘅打斷他。這孩子說話時躲躲閃閃的,一時間他也分不清是真傻還是裝傻。重九小心翼翼地覷著他,遲疑道:“師尊的意思,是弟子可以睡在這裏嗎?”北山蘅指了指地上。這孩子一時半會兒弄不死,也不能離了自己的視線。重九心領神會,一個翻身滾下床去。北山蘅思索了片刻,將身邊的薄被也丟下去,兜頭罩在少年身上。重九連聲說了幾遍多謝師尊,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北山蘅緩緩地闔上眼睛。一閉眼,便似回到了望舒城破之時,搖光鏡裏的場景曆曆在目。重九著一襲戎裝,明紅的鬥篷迎風獵獵,身後是血染紅的護城河,月神教弟子的頭顱堆積成山。他拿著一把刀,一點一點地刺穿自己心口。嘴上說著,師尊,你不配活。然而再睜開眼時,卻看見重九擁著被子瑟縮在床邊,瞪大了一雙眸子,怯生生地看著他。北山蘅幾次攥緊了匕首。卻又將手指一點點鬆開。許是想到了很多年前苦苦掙紮的自己,許是那雙眸子格外的水光瀲灩,又許是對搖光水鏡的傳說仍存有一絲僥幸。直到夜盡天明,北山蘅的那把刀也沒能刺下去。------------------------------當重九再一次從月宮中醒來時,榻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師尊……”他拖著沉重的身體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卻覺得身體裏一陣又一陣的熱浪湧上頭頂,仿佛有什麽東西要衝破束縛。重九踉踉蹌蹌地走出月宮,整座空山寂寂無人語。他連著喚了數聲,終是抵不住體內的灼熱,痛苦地跌倒在崖邊。第3章 望舒城北山蘅連夜跑了。他整整一宿沒睡,用了四個時辰來思考,下一步路應該怎麽走。然而一夜過去,除了跑路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重九是要殺他的人。可是這個人殺又殺不死,躲也躲不掉。北山蘅這一生雖然害人無數,惡貫滿盈,但其實本質上還是怕死的。他不想死在重九手裏,更不想在死之前被人閹了。所以他跑了。趁著月黑風高,空山沉寂,北山蘅連繹川都沒知會一聲,便連夜逃離了月神宮。聖教子弟長年幽居滇地的群山之中,鮮有外出造訪塵世之人,因此月神宮上上下下連一匹馬都找不到。北山蘅隻能一路運著輕功出得山來,僅一炷香/功夫便覺得心口劇痛,不得不改為徒步前行。沿著官道又走了兩個時辰,這才遙遙瞧見前方鎮甸。那是前朝泰尊皇帝建國之初,朝廷為北山氏一族封在滇西的采邑。到了本朝之後被劃為郡城,受月神教管轄,政教合一,鎮守藩邦。未到卯時,城門未開,北山蘅便摸著牆頭掠進去。甫一落地,便咳出一口血來。北山蘅在心裏將重九罵了無數遍,沿街向前走兩步,瞧見一家藥鋪連忙衝進去。“有人嗎?”他敲了敲門框。連著詢問數遍都不見有人回應,北山蘅扶著藥櫃向裏麵走去,一把掀開隔間簾子。床上躺著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美夢正酣,鼾聲陣陣。“起來做生意了。”北山蘅忍著怒氣。掌櫃的翻了個身,迷迷瞪瞪道:“還沒開門呢,等會兒再來。”“再不起來我拆了你的店。”北山蘅吼道。掌櫃的被唬了一跳,慌忙從床上一躍而起,撣了撣袖子跑出來,口中小聲嘀咕:“閻王趕著收人嗎?催命似的……”“閻王不敢收我,你可說不定。”北山蘅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廢話少說,取兩隻雪蟾,一隻□□,五兩天麻,五兩龍涎香,半根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