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佛保佑,我自己什麽都能做。”喬三娘道,徐景和隻是笑了笑,忙和佛道起歉來。喬三娘看著徐景和傻笑的樣子,本該氣不打一處來,結果那一刻她卻完全沒有生氣,反而突然靜下來思考,如果自己真的定居在中原,或許可以生個一男半女,不用打仗,遠離鮮血,一家人耕地織布,其樂融融。一陣風蕭蕭。喬三娘抬起頭,看著人來人往的落華寺,佛祖麵前排了長長的隊,有的隻身一人,有的一家老小,燒香磕頭,無不虔誠,忽而鍾聲悠悠,忽而佛歌陣陣。喬三娘冷笑一聲,這芸芸眾生都跪倒在佛腳下,佛到底能看見誰呢?當初那破廟裏,隻有她與徐景和兩人,也未見佛記得。與徐景和拜堂成親不久,災禍就找上了她,或者說,那個帶著災禍的人,找上了她。夜晚,喬三娘按約定等在樹林裏,她提著燈,悠悠的燈火在寂靜的林子中兀自亮著。一隻大手搭上喬三娘的肩膀。“那神醫竟放你出來了?”男人的聲音傳來,他所說的語言好像方術士的密咒,飛鳥拍了拍翅膀,從樹枝上飛走。這語言喬三娘再熟悉不過。“出不出來,是我的自由。”喬三娘道,用徐景和從未聽過的語言與男人交流著。“自由。”男人重複,點了點頭,“的確。你來中原了,可獲得了自由?”男人問。“與你無關。”喬三娘回過頭去,“有屁快放。”“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公主,為什麽不回去?”男人繞到他麵前,披著黑色的羽毛,高大魁梧,好像吞食了黑夜的鬼魅。喬三娘倒毫不畏懼,抬起頭來直視男人。“我厭倦了沒完沒了地打仗。既然你們以為我死了,那就當我死了又何妨?”“不行。”男人抓住喬三娘的手,“我找了你五年。”“放開!”喬三娘抽出手,反手給了男人一巴掌,“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幹?”“你與那郎中拜堂成親,他能給你什麽,隻能給你無盡的窮困潦倒。”男人道。“老娘喜歡。”喬三娘道,“我已經不是曾經的小姑娘了,不會再聽你擺布了,你那些好聽的話,愛對誰說對誰說,騙不了我了。”喬三娘用手戳著男人的肩膀。“把我送去戰場,差點害死我的人,就是你,章大將軍。”男人皺眉,“你不理解我嗎?我是為了族人,為了討回屬於我們的土地,我向神明發過誓,你也和我一起,對神明發誓了。怎麽,你現在又要反悔?”“瘋子。”喬三娘後退,搖了搖頭,剛想轉身卻被男人死死地抓住。“我已在中原帶兵多年,再有幾年,等我走上高位,自可舉旗謀反,到時候我族人從外夾擊,那月渚的江山就是我們的了。”“就憑你?”喬三娘一笑,“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他甩開男人轉身離開。還沒走兩步,便聽男人吼道,“你是我族的公主,神靈的血脈,你不能和漢人孕育後代,你永遠都不能做母親,不然就要遭受天譴!天譴!”喬三娘站定,她本來對於要不要孩子還沒什麽確定的想法,被男人這麽一說,住在她血液裏的反抗精神又蘇醒了。“天個屁的譴!我有佛祖保佑我怕你不成!”喬三娘回頭道,“老娘偏生一個!”她笑,腳一蹬地,迅速消失在竹林中。男人一個人留在原地,咬著牙,手攥得指節發白。喬三娘每每回想至此,都不禁感歎,那是她最後一次聽見章繼堯說胡語。再次見到章繼堯的時候,他已經坐在高頭大馬上,身披戰甲,有模有樣地在月渚當上了大將軍。喬三娘有意與徐景和要個孩子,但是這計劃卻被徐景和突然抱回來的飄搖打斷了。喬三娘本不願意留這麽張嘴在家裏吃飯,但是徐景和說自己總在外麵行醫,帶一個人回來陪她說說話也好,而且喬三娘畢竟還沒照顧過孩子,可以在飄搖身上研究點經驗出來。徐景和好生勸,喬三娘才勉強算是答應了。隻可惜好景不長,徐景和醫得了天下卻醫不了自己,沒過多久就叫閻王給搶去了。喬三娘在偌大的落華寺裏兜兜轉轉,門外的彌勒笑著,門內的菩薩卻嚴肅著臉。往來的人絡繹不絕,她昂起頭,讓河風穿過頭發,一側目的功夫卻看見一個淡粉色的裙角。那裙角飛揚過去,喬三娘猛地轉過頭,章溪嬈的身影閃過喬三娘的眼睛。五天的時間轉眼就過,顧情看了看倒在他懷裏睡著的詹星若,又看了看漸漸黑下來的天,心裏有一些不安。這幾日詹星若除了照顧他,總是伏在案前寫個不停,自從飄搖來了,顧情的身體已經有了一定的恢複,生活自理已經不成問題了,但詹星若怕他動太多再把毒引出來,就執意還要照顧他幾天。顧情看詹星若的實在是太憔悴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他到床上來好好躺一會兒,“脫了衣服睡吧。”顧情建議道,他隻是覺得那樣睡舒服點,不料卻遭了詹星若一個白眼。醒著的詹星若很有脾氣,睡著了就完全不一樣了,詹星若實在是累了,倒在顧情旁邊,剛開始還抗拒顧情摟著他,翻騰了一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還不時地往顧情懷裏鑽一鑽。顧情想摸摸他的臉,又怕他醒過來,就隻能讓目光代替手,好好愛撫愛撫詹星若了。顧情有一點著急,與小姑娘約定五天後再見,時間眼看就要到了。顧情想知道,那小荷包上的“章”到底是不是來自章繼堯。如果是,小姑娘就是章繼堯的女兒,假設小姑娘說得都是真的,章繼堯當真兩袖清風,那他當年摸走的軍餉白銀,都到哪裏去了?是流走了嗎?流到蠻夷那裏去,可是章繼堯又為什麽要把辛辛苦苦扣下的白銀拱手送人且數年如一日。顧情有不祥的預感,沒有證據他也不敢下定論。顧情早早就決定,不再把自己的仇恨分攤給詹星若,詹星若已經夠累夠疲憊了,一整個月渚等著他去力挽狂瀾。“等我弄清楚了,再與軍師講。”顧情對著熟睡的詹星若道,“對不起,我怕有危險,所以不想讓軍師跟我一起去。”顧情輕輕親吻著詹星若的頭發,“對不起,我要對你隱瞞一次了。”他說著,從詹星若身下抽出胳膊,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出門去了。門口的侍女看見顧情自己出來一驚,顧情趕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軍師剛睡,我出去透透氣,別吵醒他。”侍女也深知詹星若這兩人辛苦至極,便點了點頭,在自己嘴邊也伸出手指頭比了比。顧情轉身便超落華寺去了。詹星若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無爭來了他才醒。“整天都沒見到你,去哪裏了?”詹星若問無爭,剛睡醒,嗓子啞啞的。無爭的一句話卻把他說得精神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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