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江城中的陸府,就在這一波波風雨中保持著詭異的平靜。陸濤從外麵進來的時候,正見到陸備坐在茶室的廊下看書。陸備日常不修邊幅,衣飾從不曾好好打理,偏又手長腳長,總給人一種落拓不羈的野生感。陸濤的眉頭,不自覺地就皺了起來。“你怎麽回來了?江北都安排好了?”陸備抬起眼,視線在陸濤沾染了塵土的外袍上轉了轉,沒有回答兄長的問題。“你又去了東林場?”陸濤也看到了髒汙,眉頭皺的越發緊。他脫下外袍,直接扔到一邊,似乎多看一眼都會汙了眼睛。“上次拉回來的邊軍火炮,我得去看看他那邊的進度。現在戰情吃緊,能盡快仿出來自然最好,我們也不至於如此被動。”他轉頭看了一眼陸備,忽地放緩了語氣。“你也不用急著替阿佐報仇。現在仙勻城在我們手中,等我們的火炮造出來,船便能直接開到白鷺口,整條烏知河都任你我們來去。”陸備點了點頭,粗獷的臉上卻露出一抹猶豫。“能這樣最好。”“不過我總覺得不安穩。那個孩子把陸時文都算計進去了,因何會把邊軍的秘密兵器留給我們,不應該一並隨船毀了?”聽他這樣說,陸濤驀地冷笑一聲。“他倒是想,但也要看看有沒有那個機緣。”“人算不如天算。東林場的匠人都說這炮造的結實,被拋上天也隻是扭曲變形,裏麵的東西都保存完好。那小子造的時候怕是一沒想到,倒是便宜了我們。”“這恐怕就是天意了。”說到這裏,陸濤停頓了一下,看向陸備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探究。“你這次回來,是不是為了阿佐的事?”前幾天他授意阿佐的大侍留種,結果把那孩子氣到吐血,謝湧說短時間內不能行房,否則會有性命之憂。說不懊惱的是假的,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但陸濤也暗恨陸時己不爭氣。他不過是給他個女人,怎知阿佐竟然鑽了牛角尖,以為自己會讓阿陶誕下他的孩兒?他覺得自己這個做家主的,會是那麽不知四六的人麽?缺了一條腿而已,天天就自怨自艾,這種優柔寡斷額性子,和他半分都不像!果然,陸備歎了口氣,聲音放得更柔軟。“阿青,你不該把阿佐逼得這樣緊,他也才剛剛加冠不久,承受不來也是應該的。”誰知這話正好戳中了陸濤的肺管子,他猛地回聲,白色的廣袖袍服襯得他的臉越發冰冷堅硬,如一塊萬年不化的寒石。“他承受不來?”“阿馱你莫不是忘了,你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吃的苦頭不知比他多了多少?!”“我在王……那邊,與羊奴並無區別!”“日日清早要去打草放羊,洗馬喂牛,吃不上飯是常有的事!還動輒就被責罵,我何曾承受得來?!”“你在南江口,難不成就比我好了?你心口的那道疤是怎麽來的?”他似乎覺得自己失態了,深吸一口氣,迅速平緩了情緒。“阿馱,不是我待阿佐苛刻。”“隻是我們要走下去,陸家要走下去,總有人要做犧牲。”“阿佐這樣窩囊,我們不能不做下一步打算。”他頓了頓,看向陸備的目光中略顯複雜。“最近南郡也不太平。也罕達在舊京兵敗,想把手伸到南郡來,他怕是忘了自己是怎麽起家的。”“應該有人去提點他一下,給他醒醒神,阿馱若是無事,便辛苦一下,替我走這一趟吧。”第298章 東林場在岐江城的東郊, 原本是位於爐橋嶺中一塊相對平坦的荒地。前前朝的時候,東林場曾被作為末代皇帝南巡的獵場,結果還沒等皇帝駕臨, 業朝便取而代之,這事也沒人提了, 久而久之, 好好的一塊土地撂了荒。當然,撂荒是陸家有意為之。前前朝的皇室對於天下的控製極其嚴苛, 之後接手的業朝反而放鬆了許多。從一開始便與大世家妥協的業朝太祖, 雖然在上位之後有心想要收攏世家手中的權力, 可這個願望到臨終都沒能實現,最終含恨閉眼。東林場這塊荒地,是陸家一早就看好的, 依山傍水,地形隱蔽。陸氏族人一早便在東林場開鑿了運河,有水路可直接連通南江口, 易守難攻。陸家將此作為匠坊集中區,經過幾代人的悉心經營, 現在已然有了近千人的規模。刀劍、甲胄、戰車、工程機械, 甚至船塢,東林場中一應俱全。陸家的船塢一明一暗, 在東林場和南江口都設了幾座。隻是核心部件的打造都是在東林場,造好了之後才拉去南江口組裝, 確保陸氏造船的秘術不會外露。這其中, 最顯眼的還是冶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