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年輕的邊軍站在印刷所裏,兩眼冒星,掰著手指一根一根數印量,越數越是心涼。這……這光是定安城內的量就夠他們幹幾日了,邊城的量要排到月底才能完工,這一個月光是《東山群雄傳》就要滿載了!如今,梅大娘那邊又送來了外銷訂單。雖然外銷的利潤高得嚇人,可印量還要翻上十番……活……活不了了啊!第275章 身為《東山群雄傳》的忠實讀者, 崔安到底沒能等到自家采買回來那本他心心念念的單行冊,就急匆匆踏上了前往定安城的旅途。不過也沒什麽遺憾的,畢竟《定安報》就是從定安城流出來的, 若真有單行冊發售,那在定安城的人肯定能拿到第一手, 說不定比行商入貨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有了這樣的認知, 崔安的這趟旅程就變得格外有期待了。他一直是遊離於家族之外的“閑人”,又因為崔映雪的事, 對於長輩和姻親陸家多有不滿, 向來不參與宗族政事, 反倒是與城中的匠人們從往過密。他長兄怒其不爭,但也拿他毫無辦法。畢竟當年,家族給崔安娶回來的柳氏性情暴躁, 舉止放蕩,兩人八字不合,見麵就打, 崔安一怒之下,索性搬出了崔家祖宅。他的婚事是崔柳兩家的盟約, 中間還牽扯陸家, 在踐約前不能斬斷。可讓他天天對著柳氏那張趾高氣昂的馬臉,那也是不可能的。都是世家出身的嫡支嫡脈, 誰也不比誰卑賤,何必受她那份鳥氣?!崔安善書畫, 名下又經營著一些店鋪, 不靠公中補給也足夠一世衣食無憂。現在除了逢年過節,他輕易不回祖宅,也懶得打聽柳氏女又鬧出什麽荒唐事。崔家人覺得崔安不成器, 他卻覺得整個家族都不清醒。如今崔家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成了被陸氏豢養的金絲雀,除了聯姻好像也沒有別的什麽用處,幾代族長包括他親兄長都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性子,偏還敏感多疑,遇事習慣讓陸家頂在前頭。崔安一早便看出來,自家宗族頹勢已現,族人卻依舊沉溺於舊日榮光,以為“崔”字寫在世家譜係第二頁,他們便真是一家之下,萬姓之上的第二世家。殊不知,離開了陸家的庇護,崔家人連二流都算不上!崔家有多少年沒出個像樣的人物了!?文不成武不就,都躺在家族的名聲下吃祖蔭。除了代代精心培養,嫁入陸家的小娘子們,崔家還有什麽拿得出手?崔家,不過就是給陸家配種繁育的母雞而已,還不如日日在外奮發謀生的匠人。他這樣的認知,越是靠近定安城就越強烈。邊城苦寒幹冷,按說環境和氣候都比不得中原養人,但這些生活在邊城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是混沌度日的,各個都精神抖擻,走路帶風,生機勃勃。這樣的場麵,他在岐江城,在崔氏祖宅已經很少看得到了。崔安格外喜歡這種風貌。他覺得岐江城安逸的像灘死水,隱藏在繁榮下的都是僵化和死氣,大家都是帶著麵具在生活,按部就班,沒有希望也沒有力量。而邊城就不同了。這一路上大船路過幾個碼頭,他看到一些女子在岸邊清點貨物,她們的手中都拿著與《定安報》一樣材質的冊子,不時還會在上麵寫寫畫畫,記錄著什麽。女子竟然會術數?這可是件稀罕事啊!便是在南郡,也隻有大世家的小娘子會學些粗淺的算數本事,隻為將來為宗婦之後掌管中饋,一般小門戶出來的可是沒有這等機緣!還有村屯中傳來的讀書聲,太陽落山若是靠岸補給,便能聽到村中有講《東山群雄傳》,講的那叫一個抑揚頓挫,生動精彩。再仔細看,卻發現講書的也不是什麽名士賢達,不過就是個普通的農家漢子。崔安自己就是書迷,《定安報》上的《東山群雄傳》也不知道回味了多少遍,隻一耳朵便聽得出,這漢子竟然是完全照搬了報紙上的原文!“你也是……詩書傳家?”有一次,他實在耐不住好奇心,壓低了聲音試探對方。崔安是個貼心人,他覺得這漢子八成是沒落世家子弟,為生活所迫才來到邊城。若是直接問人家是世家中的哪一個姓氏,等於照著人家傷口猛戳,於是他便轉換了一種委婉的問法。誰知對方抓了抓後腦勺,一臉茫然地回看向他,似乎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啥濕熟傳家?我家祖輩都是收夜香,幹的濕的都要,這玩意哪有熟的……”他頓了頓,驀地想起了什麽,一拍巴掌。“哦,你莫不是在說漚肥?!”“對對對,墨宗的先生說過,肥要漚了才能熟,熟肥上勁還不燒莊稼,濕熟,是濕熟沒錯!”崔安聽得一頭黑線,半天才鬧明白他是村裏專門製土肥的,哪裏有什麽出身。之所以能把《東山群雄傳》講出來,那是因為他九淩城學製肥的時候,天天晚上去聽城中的講書,順帶著也認了不少字,現在勉勉強強也能看明白一些簡單的文章了。“九淩城?”崔安挑眉。“不是定安城麽?這九淩城又是什麽?”聽他這樣問,那莊稼漢一挺胸脯。“郎君你是從中原過來的吧?”“九淩城在咱們邊城,那可是比定安城還神奇的地界,是墨宗自己建造的城池!”“墨宗你知道吧?就是大德聖人親自創立的學派。人家那機關器械跟神仙一樣,不用牲口不用人,添點煤塊磨盤就能動起來!還有用水推著走的大錘,不用槳也能動的大船,這都是人家墨宗造出來的!”漚肥漢子說的眉飛色舞,唾沫飛濺,崔安也聽得津津有味,兩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