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黃元一行從夷陵峽口出發,前往襄陽。


    船隻一路向東,很快進入雲夢大澤。雖然因為泥沙沉積,雲夢澤多有淤塞,不複昔日方九百裏,淼漫若海的壯闊,可底蘊猶在。


    大澤之上,一江如帶,舉目無際。此時正值夏末,湖水盛漲幾乎與岸平,水天含混,渾然一體,波瀾壯闊,蔚為壯觀。


    站在船頭眺望,心境也不由得開闊起來。


    王粲見狀,詩興大發,仍不住高聲誦道:“樓船淩洪波,尋戈刺羣虜。”


    越是文化人,越有顆從軍心,王粲亦是如此。再加上他在劉表身邊,久久不得誌,胸中更是有一股壯烈之情。


    “元子也來一首。”


    黃元擺擺手,流連景色,無心作詩。


    到了夜裏,眾人臨夏水泊船,二人便在甲板之上,就著這夜色美景,聊了起來。可聊著聊著,王粲便癲狂起來。


    王粲的祖父王暢和曾祖父王龔,亦是三公,其父王謙是大將軍何進長史,可惜早亡,所以王粲與黃元的家境、身世幾乎相同。可現在黃元快要名揚天下,身邊也拉起一支人馬,離著複興家族並不遠。而王粲卻不得不避居他鄉,孑然一身,誌不得舒,對比黃元,自然是滿心的惆悵。


    他一個人不停的飲著酒,幾乎就要醉了。


    “我三歲識字,七歲能作詩,十五歲名震京師,讓蔡公言‘自愧不如’,十七歲,司徒征辟,天子以黃門侍郎授我,可二十二歲,飯都快吃不上了。


    元子,我有時候真羨慕你。你家兩世三公,我家亦兩世三公,你祖父是太尉,我祖父則是司空,咱們一同流落異鄉,家道中落,而今你卻已經重振家門,而我卻苟且於襄陽,一日日過著這寄人籬下的生活。


    我有時候就在想,是不是當初該學武,像你這般,躍馬沙場,不辜負這有用之身,省得到今日,空讀一肚子詩書,百無一用!百無一用啊!”


    王粲說著,淚流滿麵。


    黃元能理解王粲這種夢想與現實差距過大帶來的悲憤,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王粲。


    最怕問初衷,幻夢成空。年少立誌三千裏,躊躇百步無寸功。懵懂半生,庸碌塵世中。


    “仲宣,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聖賢亦有落魄之時,你尚年輕,便有無限可能。人可以落難,不可以傾頹。”


    “可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黃元沉吟許久,方才說道:“若是可以,我想用自己所有的名聲,官職來換父母的性命。從前我覺得普普通通其實挺好的,做自己喜歡的事,見自己相見的人,不必蠅營狗苟,不必你爭我奪,隻是到底不能如願。


    仲宣,你我相交一場,我把你當作骨肉,你若是在襄陽待得不快樂,可以前往作唐。我那雖然不大,兵不滿三千,將不到十員,但至少有你一席容身之地。”


    聽得黃元之言,王粲有些愣神,他仔細地看著黃元麵色,才確定黃元不是在說笑。


    “我去?作唐?”


    “你在劉使君那裏是鳳尾,在我這裏,算是雞頭。鳳尾有鳳尾的好,雞頭有雞頭的利,是做雞頭還是鳳尾,全看你自己的選擇。”


    王粲一時猶豫起來。


    “我去作唐,能做什麽?”


    “作唐縣主記掾,不過要幹軍中主簿的活,負責掌管文書,撰寫章表文檄。”


    王粲聽後,有些躑躅,畢竟這個官實在太低了,秩百石,其實不入流。他去做這個官,實在拉不下顏麵。


    “我能不能考慮考慮。”


    “仲宣,我隻是個建議,你不必想太多。無論如何,我作為朋友,是希望你能夠大展經綸的。”


    “嗯!”


    王粲心中有事,很快便向黃元告退,他要回去斟酌一下黃元的建議。


    王粲走後,黃元一個人繼續坐在船頭,望著這無垠夜色中,明月闊水,水月交融,素月分輝,明河共影,滿心的寧靜與祥和。


    “西風吹老雲夢波,一夜湘君白發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夜色越來越深,直到這天與地皆睡去。


    ······


    不知過了多久,幾點微光由遠及近,向著黃元的座船行來。這光越來越亮,最後進入黃元眼簾的是十餘艘船隻。


    黃元剛開始還有些意外,可是看著亮處人影,聽著對麵的喧嘩,很快意識到這是水盜。山有山賊,水有水盜,都是因地製宜之徒。


    現在是亂世,為求苟活,做賊的是數不勝數。尤其是南國,因為山河湖泊眾多,盜匪更是猖獗。當年劉表入荊州,襄陽城就是蒯越、龐季二人從江夏賊張虎、陳生手中要回來的。


    黃元立刻組織眾人抵抗,他們此行有兩艘大船,隨行的護衛有百餘人,皆是見過血的好手。


    看水寇靠近,黃元便命眾人在船上以弓弩射擊。水寇雖然船多,但船隻卻不如黃元的大。這群人眼看難以登船,便擲出撓鉤,繩索,企圖將黃元的船隻縛住。黃元見狀,裝作不備,待對方攀繩索而上時,便下令眾人一齊將繩索砍斷,於是無數賊寇,落入水中。


    水賊又選擇搭船板,黃元便命人在船頭設置矛陣阻擊。


    雙方酣戰多時,賊寇被殺傷眾多,卻始終沒能登船。


    按照賊匪習性,此時早該退了,畢竟大凡盜匪,多為求財,韌性並不強。可這群賊寇眼看黃元的座船是大船,以為船上財貨眾多,他們當賊也不容易,平日多是餓肚子,一年半載也未必遇上這般肥羊,因為也不怕巨大損失,非得要奪了此船。


    陽群、鄧銅二人見狀,請求乘小船出擊,為黃元拒絕。二人雖然勇武,此時在夜間,視線不好,若駕小船出擊,容易為賊所趁。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這些賊寇發了狠,竟然想要鑿船,就在這時,不遠處又有船隻前來。


    夜色之中,頭船高掛蜀錦做的船帆,上麵掛著兩個巨鈴,叮叮當當,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正攻船的水寇見狀,如見鬼魅,再不顧黃元一行,竟然直接掉頭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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