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父母去後的第一次端午節。


    之前父母在時,一家人每到這一日,一大早便起來拜神祭祖,然後他們兄弟跟著母親一起掛艾草,煮粽子,吃過飯後再跟著父親去劃龍舟,好不快樂。而今端午佳節猶在,兄弟也坐在一堂,卻已不見父母的身影。


    眾人一大早來到院中,雖然院子裏的人並不少,卻總顯得有些冷清。


    餐廳中,弟妹各自坐下,黃元第一次坐到昔日父親坐的位置上。於他和弟妹們來說,或許很是殘酷,可是卻又是必須要經曆的事情。


    眾人都沒有從父母離去的事情上走出,因此都很沉默。


    黃元看著眾人,讓下人們下去,方才說道:“咱們要帶著阿父、阿母回江夏老家了,你們應該也知道了。


    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明日一早,我要前往成都。你們在家都做好準備,隨時等著出發的通知。”


    前一個消息眾人都知道,雖然在閬中多年,對這裏有了很深的感情,但到底是回老家,總還是願意的。而後一個消息,黃元要去成都,就讓眾人吃驚了。


    黃豁立刻問道:“大兄去成都做什麽?”


    黃元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黃雲道:“雲子,我此番去成都,家中屬你最大,要擔起兄長的責任,照顧好弟弟妹妹。若是我出了什麽事,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眾人聽了這話,更是驚愕。


    黃雲也問道:“大兄,你到底去做什麽?怎麽會有危險?”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此番未必會有危險,但是要做好準備,以不變應萬變。我此番離開,你狐篤兄長和孟達二人留在家中,你凡事多要聽他二人意見。”


    “嗯!”


    黃雲點點頭。


    “大兄,其實若是有事要處置,你可以交給我,咱們家還得你來坐鎮。”


    “雲子,你幫我守好家,便是最好的幫助。”


    黃元說完,又看向黃豁說道:“豁子,你平日最是持重,凡事要多幫著你二兄。”


    “大兄放心。”


    其實家中最合適當家的是老三黃豁,但老三太小,更不好越過黃雲,隻能以老二為主,老三輔之。


    黃元自問對前往成都之事已經推演了很多次,但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敢說有萬分把握。


    交代完黃雲、黃豁,黃元又仔細交代了幾個小的,雖然還是半大孩子,但已經能早早任事。


    眾人食不知味地吃了早飯,雖然皆是擔心兄長,但也不敢多言。


    因為家有喪事,又要搬家,自然也就沒有之前端午的諸多樂事。眾人各自散去,隻留下黃元一人,坐在堂上,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悵然若失。


    這時合伯來報,十郎君來了,黃元連忙去迎接。


    黃保和黃權雖是兄弟,可到閬中之後,便早早地分了家。此番黃元回江夏,也和黃權商量多次,最後確定隻黃元一家走,黃權一家留下。


    正如黃元之前說的,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各奔前程本就是世家大族的習慣。裴茂在曹操官拜都督,爵封列侯,不影響長子裴潛,寄居荊州,次子裴俊,客居益州後來更是做了蜀漢光祿勳,親爹親兒子尚不在一起。至於諸葛亮一家三投,龐統、龐山民各投魏、蜀,更是尋常事了。


    黃元此番回江夏,後事難料,沒得全族都冒這次險。


    將黃權迎到堂上坐下,黃元沒有隱瞞,便將他要去成都之事告訴了叔父。


    黃權得知此事,當即便不同意。他知道這個侄子的性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隻是這一鳴到底是福是禍,便不好說了。


    “元子,你既然要回家,走就便是,何必節外生枝。”


    對於叔父的勸說,黃元不為所動,反而問道:“十叔,我若這麽走了,當然可以,可是我父親的仇怎麽辦?”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十年晚了。”


    黃元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他索性站起身來,對黃權說道:“十叔,我知道,現在的我與趙韙之間,有著巨大差距,我找趙韙報仇,是以卵擊石,蚍蜉撼樹。”


    “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麽還要一意孤行?”


    “我明白,可是我不甘心。誠然,我可以等著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壯大,再回來報仇,可是那要等多久。


    十年,二十年?


    那個時候,我父親早就化成一抔黃土,而與之相比的,是趙韙十多年享盡榮華,這公平嗎?而我,則要在仇恨中度過每一個日日夜夜。


    這絕不是報仇。


    我現在年輕,或許還能等到多年以後,可是趙韙呢,或許趙韙等不到我複仇就會老死,壽終正寢到床上。難道我那個時候可以舔著臉跟世人說,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今日趙韙讓我痛不欲生,我便讓他摧心剖肝。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黃權聽了黃元之後,滿是恍然,久久沒能說話。


    他坐在那裏,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初平三年,你祖父為李傕、郭泛二人所害,我與你父惶惶逃入益州。


    我和你父爭論了一夜,最後你父贏了。要從軍,要報仇。所以後來你父走了武路,我則走了文路。


    你父也曾問我,‘是不是忘了殺父之仇’?


    我沒忘,我從來也沒忘,我每天都會記得父親最後的模樣。隻是哪怕是報仇,人得先活著,才能去做想做的事。


    你現在又選擇了和你父親同樣的路。


    你去和趙韙硬碰硬,若是成功了固然好,可若是失敗了呢,你想過後果嗎?你還有弟弟妹妹,他們怎麽辦?黃家怎麽辦?


    死很容易,活著才是最難。多少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夠傳承至今,最重要的便是忍辱負重。”


    黃元知道他說不動叔父,叔父也說不動他。二人沒有誰對誰錯,立場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也不同。


    “十叔,後事我也布置妥當,此番前往成都,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去不複還。”


    黃權顫抖著問道:“若是真的要一去不複還呢?”


    “那便一去不複還!”


    黃元說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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