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寧不過閑話說笑而已,聽鳳未竟說得輕鬆,不由得轉頭向他看去。


    其實鳳未竟長得是真不差,又兼自幼文墨薰陶,氣質自然也是溫潤儒雅。隻是他到底被常年病痛侵蝕了顏色,素常總是一副病容。而現在被李鳳寧抱著的人卻截然不同。身孕叫他豐潤起來,瞧著那臉頰也有了點圓潤的意思,素常總覺得精神頭短的,如今也常常是一副眼明神亮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看得李鳳寧既是欣喜又是憂懼。


    她是希望好景長久的,卻隻怕是花無百日紅。


    鳳未竟見她半晌不說話,隻知道呆呆地看著他,臉上表情也是一斂,“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是啊。


    他好好的。


    禦醫一日一請脈不說,鳳未竟每日三餐都要擅長食療的細心準備著。


    但是,世上最怕的從來就隻是個“萬一”,如果……


    “嗯。”李鳳寧反過來把臉埋進鳳未竟的肩上。


    “這個不論是男是女都好,”鳳未竟低頭,眉眼間一片溫柔,“我們都要好好養大。”


    “好。”


    他抬眼看著李鳳寧,“就算這個孩子異常蠢笨也好,就算這個孩子跟我一樣體弱也好,”他略頓,語氣略微一沉,“就算這個孩子將來當不了大任也罷,你都要好好疼愛這個孩子。”


    “錯了。”李鳳寧輕輕摟住鳳未竟,因為他凸起的腰腹不敢用力,“是‘我們’一起才對。”


    鳳未竟微怔,隨後拉出一抹雖然淺淡卻溫柔的笑來,“嗯,是我們一起。”


    “說定了?”


    “嗯,”鳳未竟笑容愈深,“說定了。”


    第386章 安王府後院


    中庭裏,芮邵峰揮舞著長矛。


    她穿著一身輕便的短打,堅實有力的胳膊輕鬆地揮著比人還高的長矛,帶起一陣陣疾風。


    驀然,有幾片落葉不知從哪裏飛了進來。芮邵峰眼疾手快,“呼”地一矛刺過去,再停手時隻見一片矛尖上一連串著三片樹葉。


    芮邵峰不由得露出一絲滿意的淡笑。


    她的功夫沒有退步……


    “啪”、“啪”、“啪”,突然響起的聲音叫芮邵峰臉色一僵。她慢慢收勢再迴轉身體,待看清那個她一直以為是府內小侍的人時,有一瞬間甚至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才好。


    “芮令使好紮實的功夫。”禦前翊衛時顯穿著一身官袍立在台階上,她麵上依然是素常那種笑盈盈的表情,正看著芮邵峰。


    這情狀,莫名地刺眼。


    幾年前,當時還是秦王的李鳳寧與誠郡王鬥法,一不小心殃及池魚,把時顯這條小貓魚的官袍給扒了下來。芮邵峰十分看重時顯的為人,因此向安郡王力薦說此人值得拉攏。好不容易大費唇舌把她大嫂給說服了,誰想當時個無官無職的時顯卻拒絕得一幹二淨。芮邵峰當時總以為這個時顯是廢了,卻沒想短短四年後的現在竟是風水輪流轉,時顯又成了皇帝身份的紅人,反倒是她芮邵峰卻淪落成了一個從八品的兵部令使。


    “你來幹什麽?”雖然明知道這個人不會是特意來譏諷她的,但是昔日同僚如今卻天差地別,到底是叫芮邵峰臉色好看不了。


    芮邵峰不過揚聲一喚的功夫,便有小侍端著汗巾熱水等物過來,服侍她擦洗。


    “看看朋友不行嗎?”背後傳來那人略微有些感嘆的聲音,“當年翊衛補人,一道進宮的有十三個,如今還在京裏的也就隻剩下你和我了。”


    芮邵峰微微一怔,因為別扭和一點不知道為什麽情緒而炸起來的毛順伏了下去。


    “當年”……


    在溫熱的汗巾擦到臉上的時候,芮邵峰思緒不由得有一瞬的飄遠。


    她是平州太守的嫡女,卻因母親早喪,所以隻能跟著嫁給安郡王的哥哥來到安陽。她那個大嫂對她倒是不壞,可寄人籬下哪有住在自家舒心?何況芮家是養馬出身,母親自己來過安陽的次數也屈指可數,自然更加談不上什麽經營人脈。於是小小年紀就被點了禦前翊衛的她真真是一路摸爬滾打過來的。就像時顯說的,一道入宮的同袍總比旁人有些不同,雖然芮邵峰與時顯並非是最親近的,可到底真跟她說的一樣。


    如今是真的“隻剩她們兩個了”。


    “說吧,你特地來這安郡王府,到底是什麽事?”待擦過臉了,情緒也平復下來,芮邵峰看向時顯的表情平靜了許多,“能做的我就做了。”


    雖然也不是說芮邵峰從來就沒個計謀算策,可她不喜歡把這些七拐八繞的東西用在自己身邊人的身上。


    “滿宮的翊衛裏,功夫比你好的能有幾個?”時顯收了輕鬆的表情,她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壓低了聲音,“如今卻要去做什麽勞什子的令使。難道你就甘心?”


    有一瞬間,芮邵峰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時顯。


    她不想來京師,卻不得不跟著哥哥千裏迢迢背井離鄉。安陽內城的宅子再金貴,也不至於叫芮氏馬場的主人買不起,可她卻不得不在安郡王府的小院子裏一住十幾年。她不想為她那個大嫂的“鴻圖”勞力奔走,卻還是得一回回地跑腿傳話跟前蹭後。


    所以她甘不甘心的,有什麽關係?


    芮邵峰雖然想起來就覺得心裏不是個滋味,臉上卻沒露出來。所謂打落牙齒和血吞,向人抱怨除了慡快那麽一時之外還能落得什麽好?


    “你也別把話說得好像一門心思為了我一樣。”芮邵峰嘿了一下,“你那個弟妹惹出來的事,這是抹不平了?”


    雖然她大嫂被打懵了,可她隻要人還在京師裏混著,就不至於成睜眼瞎子。所謂蝦有蝦道,她總有查探消息的法子。


    換到旁人肯定是要惱了,可時顯卻隻是一怔,隨後露出點哭笑不得的表情,“說話還這麽刺耳,看來是不用擔心你了。”


    她們這樣的人家,大底做任何事都是不會單純的。她跟時顯的交情,也沒好到人家不管不顧地就要幫她。不過今時今日還能這麽記著她的,芮邵峰總要記她一分好就是。


    不過心裏再感激,嘴上那話卻是說不出來的。


    “所以你今天來,到底什麽事?”芮邵峰不耐煩地說。


    為人做事都要敞亮些才好,老是黏黏糊糊的實在忒不舒服。


    時顯表情一凝,正經了幾分。


    “最近陛下時常召見唐忠書,”時顯用了那種不經意的語調,就連聲音都沒有刻意壓低,“這事與你大嫂有關?”


    但越是這樣,就表示事情越是嚴重。


    京武衛校尉唐忠書,武功高強治下嚴謹,之前誰都招徠不來的,如今禦座上這位卻輕輕鬆鬆就把人攏到手裏。


    “她沒讓你知道?”芮邵峰立刻追問。


    時顯鄭重地點了點頭。


    與她大嫂……


    芮邵峰不由自主地朝府內書房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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