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言因之前有挑唆範貴君與鳳後不和之嫌,被李鳳寧一道聖旨罰來棲梧宮“為宮侍們講解宮中官職”,他好不容易尋著機會與李鳳寧說了幾句話,就快要哄到李鳳寧原諒他的時候,誰想打橫裏冒出個蕭端宜,生生壞了他的好事。


    梓言沿著抄手遊廊慢慢踱步。


    所謂侍筆,就是皇帝手裏一支會喘氣的活筆。除了皇帝之外再不能與任何人單獨相處,因此在銀闕殿裏的時候,他身後時刻都會跟著兩個侍衛。隻棲梧宮是後宮,他自然不好堂而皇之地把女人帶進來,又不想用這裏的宮侍,所以進進出出就隻好獨來獨往。


    園子後頭的牆外,伸進來半樹茂密的枝葉。


    梓言抬頭怔怔地看了會,忍不住轉身看向背後。


    假山與遊廊融合在一起,就在扶欄上方特意磨平了一大塊。


    梓言默默地坐到了比旁的地方要寬出幾倍的扶欄上,身體微微後仰,正好靠到磨平的假山上。


    他甚至不用特意抬起頭,隻要向上看,就能看到那半樹現在還是綠色的楓葉。


    夏日曬不到太陽,秋天卻正好看楓葉。


    梓言不由自主地彎起唇,卻笑得十分落寞寂寥。


    所以他才不想待在這裏。


    梓言下意識撫摸著因為光滑所有更加沁涼的山石。


    不過其實,他這個已經該叫貪心不足了吧?


    一介無足輕重的侍寵,郎君沒有磋磨已經是萬幸了,他居然還敢瞧人家婦夫恩愛紮眼刺心,放到外頭人家大約也就是一頓板子下去直接歸西的份了。也就是鳳未竟才那麽好性子,如果李鳳寧當年娶的是蕭端宜……


    想起這個人,梓言就表情一凝,眉頭微皺。


    不過……


    “在驅蚊香袋裏藏了丁香,有意害鳳後孕吐”這種罪名雖然撇清起來並不困難,事實上不止李鳳寧,就連鳳未竟都一點沒有怪罪他,但是平白無故被人陷害一回實在不是什麽叫人高興的事。


    梓言下意識轉頭看了眼主殿方向,雖然看到的隻是假山。


    怎生想個辦法,把他趕出宮去?


    但是隻蕭端宜一個倒是不怕。什麽私通、讒言、泄密,在這皇宮裏想要陷害一個人實在是再簡單不過,隻外頭那個蕭令儀卻叫人頭疼。


    梓言在宣政殿日久,過手文書多了自然也能漸漸品出點味道來。蕭令儀為人和才能並不見得如何出色,隻那點忠心和家世十分難得。何況她自李鳳寧還單身隻影的時候就跟著她,情分自然也是有的。說起來蕭令儀雖還稱不上玉瓶,到底也好叫個官窯瓷碗,如果為了打老鼠順便把瓷碗也給砸了,就怕李鳳寧會不高興。


    能代替蕭令儀的成百上千,但是能同時抵上蕭、時兩戶人家的,卻少之又少。


    梓言咬起了嘴唇。


    但是要就這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梓言又心有不甘。


    何況,蕭端宜不過還是個宮侍就敢這麽栽贓陷害他,除了那些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以為是,隻怕還有對於梓言原來那個身份的厭惡。


    所以,就算他沒法成為後宮君侍,也不能叫他在鳳未竟身邊多待……


    “有話快說。”


    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鑽進梓言的耳朵,叫他微愣了一下。


    這是……


    蕭端宜?


    他在跟誰說話,為什麽把聲音壓那麽低?


    梓言輕手輕腳地站起來,貼著假山慢慢挪過去,然後朝外頭看了一眼。


    果然是蕭端宜。


    他與另外一個人正站在抄手遊廊中間視野最開闊的地方,除了假山後麵梓言藏身的這一小片地方,可以看清整個園子。


    因蕭端宜正麵對著梓言的方向,所以梓言不敢太朝外站了,也所以站他對麵那人,梓言隻看到了半個背影。


    是個宮侍,身量卻比蕭端宜還高。


    “你還好嗎?”


    然後,就聽那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女人的聲音!


    梓言猛地瞪圓了眼睛,差點沒忍住就要一步踏出去。


    棲梧宮裏怎麽會有女人?


    “好,怎麽不好。”蕭端宜的聲音裏有著一股子冷硬,“九品侍官好歹有吃有穿,比起街頭賣字簡直天差地別。”


    “豫州那種地方,委屈你了。”女人的聲音低低的,仿佛總有種意味不明的柔緩親昵在裏頭。


    梓言卻愈發疑惑。


    這語調對他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


    青樓裏那些恩客都喜歡拿這種語調說話,聽著仿佛柔情無限,其實內裏半點真心沒有。


    隻是……


    誰會用這種語調對蕭端宜說話?


    “閑話少說。”蕭端宜的語調頓時就平緩了下來,“你進來到底幹什麽來了?”


    “上回你遞的消息倒是準,”那女人又說,“卻無甚緊要。”


    “我在棲梧宮裏,哪裏就聽得到那麽多消息?”蕭端宜的聲音又不好聽了。


    “接下去……”


    接下去?


    那女人也不知怎的,聲音陡然停了下來。


    梓言隻一頓間就知不好,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蕭端宜就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他麵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一副恨不得目光化為實質,直接把他胸口紮幾個血洞出來的模樣。


    梓言也是一驚,心噗噗跳起來,可他到底麵上還能裝出一副平穩的樣子。假山前後才幾尺遠,蕭端宜剛才又站在視野最開闊的地方,此時要梓言張嘴說些假裝沒聽到的話,也實在忒假。


    “泄露宮中消息是什麽罪名,”梓言眼睛微眯,“蕭二公子不會不知道吧?”略微鎮定下來之後,梓言打算詐他一詐。


    如果能知道他到底泄露了什麽消息,那趕他出宮就有了最好的理由……


    隻是沒想到這個蕭端宜突然之間陰惻惻地一笑,在梓言怔愣的瞬間,突然朝外一個縱躍,尖聲大叫著摔了出去。


    然後,“嘭”一下打橫摔進假山下的池子裏,濺起無數水花。


    這……


    梓言心下一涼,隻能苦笑。


    這下子麻煩了。


    “啊——”


    “落水——”


    “有人落水了——”


    第368章 枕月查隱秘


    枕月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外。


    即便是皇宮裏,天色不算好的時候照樣昏暗一片,門又半敞著,因此他站在那裏好一會,尚藥監藥房裏三四個忙來忙去的小宮侍卻一個都沒注意到門口多了個人。枕月又靜靜地瞧了一會,乘著幾個小宮侍都正好轉過身的時候,進去拿了印著尚藥監紋樣的空提籃。


    枕月自自然然地出了尚藥監的大門口。他拉了拉身上帶著藥漬的舊衫,提穩了藥籃仿佛裏頭真裝著裹傷用的藥膏似的,沿著宮牆向棲梧宮走去。


    最近宮中出了大事。


    棲梧宮九品君侍蕭端宜落入水池,過了一夜還沒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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