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了?


    梓言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隻是他反應不過來,就見鍾姓侍官氣勢洶洶地衝到他麵前,一把扯下他身上的香袋,“斯拉”一扯,把裏頭的藥撒得一地都是。


    梓言臉色一沉,正待要說話。


    隻聽鍾奉侍大嚷,“鳳主自有身孕以來,最聞不得丁香的味道。你竟隨身帶進棲梧宮裏,到底什麽居心!”


    ……什麽?


    鳳未竟聞不得丁香味?


    梓言掃了眼地上對他而言就隻是枯枝幹葉的一地狼藉,然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蕭端宜,本想爭辯的時候卻看見榻上李鳳寧正環著鳳未竟的身體,一手輕撫著他的背替他順氣,偶爾朝他瞥過來的時候,卻是皺著眉的。


    心裏,慌了一瞬。


    “我……”


    第354章 端宜侍於側


    李鳳寧為了陪伴鳳未竟特意把朝官進宮求見的摺子都推了,誰想這本該安寧的午後時光,生生被一點丁香給毀得半點不留。


    所幸鳳未竟隻是聞不得味道。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收拾幹淨的鳳未竟終於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鳳寧瞧著鳳未竟白裏發青的臉色,一時之間心裏複雜難辨。


    喜悅嗎?


    喜悅自然是有的。無論是男是女,正君所出都意義非凡。


    但更多的卻是憂慮和恐慌。


    鳳未竟身體不好,從出生開始起他就被人斷言活不長。她有滔天的權勢,有旁人幾輩子都賺不來的錢,所以她能給他赤月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材;她能叫他養尊處優,能隔絕世上絕大多數的煩憂困苦。但孕育孩子這種從內部開始的損耗,她能做什麽?


    而即使鳳未竟身體康健,她對於正君有孕同樣充滿疑慮。她的生父在她三歲之前離世,她的養父連氏也喪了嫡女。在她的生命裏,當正君和身孕這兩個詞連在一起說的時候從來都不會有一個好結果。


    而最讓她恐懼的不僅是身孕或許讓鳳未竟離開這個世界,她更加害怕鳳未竟會生下一個不健康,甚至無法成活的孩子。當年在大姐姐和她父後之間發生的事,她從來都無法想像如果發生在她和鳳未竟之間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但是,鳳未竟喜歡。


    他甚至都敢用和離來威脅她,以至於李鳳寧自那天起再也沒敢跟他提過一句不要這個孩子的話。


    她能做的,就隻是盡量多陪伴鳳未竟。


    在……


    還沒有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之前。


    “清容你知道嗎,”李鳳寧俯身對著他輕語,“我很害怕。”


    鳳未竟像是有幾分感覺,他皺了下眉然後輕囈了一聲。但是懷孕和嘔吐到底耗幹了他的精力,以至於他根本就沒能睜開眼睛。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李鳳寧輕撫著他的額頭,一下又一下,直到鳳未竟表情再度平靜下來才悄無聲息地起身出了安靜的臥房。


    房門關上的剎那,李鳳寧忍不住閉上眼睛長長舒了口氣。


    “陛下。”門外有人候著。


    聲音入耳的剎那,李鳳寧心裏泛起幾分被打擾的不悅。


    要知道鳳未竟嫁過來的時候那個陪嫁小侍早已被打發去做雜務了。如今他身邊除了剛剛從豫州帶回來那幾個,全都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


    誰會那麽不識相地……


    是蕭端宜。


    他自跟著李鳳寧的禦駕從豫州回到安陽後就一直留在宮裏。後來是蕭令儀來求了情,所以李鳳寧封了他一個棲梧宮的侍官:正九品君使。這些日子以來蕭端宜一直老老實實地陪著鳳未竟,並沒想朝李鳳寧跟前湊過,眼下特意候在門外卻是第一回。因他身上牽著的人太多,李鳳寧縱現在沒有開口說話的心情,需要給麵子的一分分累積起來也足以叫她和顏悅色。


    “鳳主常用的幾種藥湯已經預備下了。”蕭端宜垂首斂目,仿佛隻是例行稟報什麽尋常的事。


    “常用?”李鳳寧眉頭一皺,整個人都轉過去看著蕭端宜。


    “是。”蕭端宜卻一副鎮靜的樣子,“鳳主之前也有過幾回不適,都是親筆寫了方子令去太藥局拿藥回來。”


    鳳未竟隱瞞身體不適,自己給自己開方煎藥?


    不用問,也知道她夫君這是怕她舊事重提。


    一瞬間,李鳳寧有點無奈的。


    罷了,就當順一順他的心意。


    “去太醫院說一聲,鳳後有孕,請脈從五日改為隔日一次。”李鳳寧想了想,“今日起,凡鳳後入口的東西,你都列下單子每日拿給朕看。”


    “端宜遵旨。”蕭端宜依舊十分恭敬,也十分平常地應聲。


    他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落在李鳳寧眼裏,平添幾分順眼。


    誰還聽不出來,蕭端宜這是接著由頭把鳳未竟不許說的事稟報給她聽?蕭端宜這麽“通風報信”,既顧了鳳未竟的心情又不耽誤禦醫過來看診,理由還光明正大,真真是麵麵俱到,由不得人不覺得心裏舒服。


    相形之下……


    李鳳寧不由得朝涼廈那裏看過去,雖然竹子刨的珠簾擋著,隻能看到一個人形。


    驅蚊香包裏有丁香本來就很正常,而梓言平日又不來棲梧宮,所以今日發生的就隻是一個巧合。即使沒有任何的人證物證,李鳳寧也知道梓言是是無辜的。


    但,問題不在這裏。


    皇宮不僅是統禦天下的象徵,也是她的家。統禦天下的政令總可以找到合適的人去做,但是在“家”裏總有些再能幹的官員也無法觸及的事。而她身邊幾個男人裏,鳳未竟雖然占了大義名分卻根本不懂該怎麽去做,隨兒的心思全在跟錢有關的事上,多西琿根本錯生男兒身,與他論政就精神奕奕,說到後宮就無精打采。


    唯獨梓言是個心裏通透的明白人。


    李鳳寧知他為了留在自己身邊而破釜沉舟,所以她讓他成為獨善其身的侍筆,從後宮脫身出來,不用牽進紛紛擾擾。


    但是,他做了什麽?


    鳳未竟不會理家不會管事,從豫州帶回來的人也沒那個眼界見識,長此以往必然出事。這一點梓言能看出來不奇怪,而他若是直接跟李鳳寧說了,她會念著他的有心,然後悄無聲息地解決這些事。


    但是他卻選擇了告訴隨兒。所以他到底是因為與隨兒認識最久所以無話不談呢……


    還是看中隨兒從來都直來直去,一旦有人觸他逆鱗,即便是鳳未竟他也能半分情麵都不留?


    “燕侍筆說他招蚊蟲。”身邊突然響起一道柔軟的嗓音,“所以才會戴著驅蟲的香袋。”


    李鳳寧挑了下眉後朝依舊侍立在她身邊的蕭端宜看去,穿著宮侍衣衫的男人低眉順目的,李鳳寧隻看見他光潔的額頭,還有一段雪白的頭頸。


    李鳳寧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停在了不該停的地方,若無其事地轉開。


    這倒是奇了。


    蕭端宜不是打定主意裝木頭人的嗎?怎麽突然之間又為梓言辯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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