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璉的屋子就在廚房附近,不過一會功夫就到。


    她才一腳踏進去的時候,隻覺得平時嘈雜無比的廚房竟是死一般的安靜。當中立著一個眼生的中年男人,與他對峙著的是尚食局的另外一個奉禦,姓方。


    曹璉瞧著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也不管認不認識,先拱手一禮,“鍾奉侍安好。今日來,可是鳳主有什麽吩咐?”


    中年男人斜著眼瞟了他,目光定在她嘴角一會,然後就冷笑一聲:“今日果然大開眼界,尚食局統共兩個奉禦,一個在廚房裏稱王稱霸,連鳳主都不放在眼裏,另一個就監守自盜,躲在自己屋裏偷吃。”


    這句話說出來,周圍頓時一片輕嘩,企圖打圓場的曹璉也有些臉上掛不住。


    “鍾奉侍慎言。”曹璉聲音微沉。


    “慎言?”鍾奉侍冷笑一聲,也不再與曹璉搭話,直接就走到石台邊。


    石台上有一隻宰殺幹淨的羊,旁邊有隻大碗裏放著薑、鹽、花椒等物,顯然立在台邊的那人正要塗抹醃料。


    曹璉瞧那鍾奉侍朝那羊走去正有些不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那人抄起一把菜刀就朝羊的脖子那裏切下去,再插兩刀就取下一截頸骨來。


    “後日鳳主賜宴若用的不是這隻羊,”他環視四周,冷笑一聲,“你們一個個地都給我小心著。”


    曹璉心裏“咯噔”一下。


    瞧這手法,顯然是做慣了菜的。


    棲梧宮裏什麽時候來了個刀法這麽好的宮侍?


    “你——”方奉禦勃然大怒,“你說要就要?明天王子的宴席要怎麽辦?”


    “尊卑不分的東西!”鍾奉侍一臉鄙夷,朝方奉禦麵前的地上啐了口,“給點銀子就連姓什麽都……”


    曹璉臉色一變,“鍾奉侍!”


    姓鍾的宮侍雖然住了口,看著曹璉的眼神卻依舊不屑。


    “陛下微時下官就侍奉左右,自忖在鳳主麵前也說得上話。”曹璉說,“鍾奉侍再說下去,下官拚著責罰,也要請陛下來評評理。”


    鍾奉侍麵色微變,他陰晴不定地看看曹璉又看看方奉禦,不過到底也沒說出什麽話來,原地站了會揚長而去。


    隻是他雖走了,偌大廚房卻依舊無人說話,更加沒人幹活。曹璉自己也是氣得不行,卻到底不能再火上澆油,深呼吸了幾回,她先揚聲道:“都別愣著了。”然後才回頭去與方奉禦說話,“方奉禦,剛才那是……”


    “誰知道哪來的傢夥。”方奉禦尤自憤憤,“莫名其妙地過來,就在廚房裏東逛西逛,一會說這個不好,一會說那個不合規矩。”


    曹璉一抿唇。


    連她這個初來乍到的也不高興了,何況人家在這個廚房裏待了幾十年的人?


    “隻是前頭還隻是陰陽怪氣,隻是正巧叫他看見劉丫頭要把奶豆腐送出去,這才吵鬧起來。”方奉禦說著說著,嗓門又大起來,“這又不是宮中分例,範貴君自己出的銀子,憑什麽給他拿去?”


    奶豆腐……


    曹璉聽她說這個,心裏一緊。


    三皇女李璋打從生下來就比她同胞哥哥弱些。禦醫說牛辱養人,範貴君就費盡心血找來各種食譜,總算尋到一道三皇女愛吃的奶豆腐。於是自己花了銀子從宮外叫人每日送牛辱過來,千叮萬囑日日不能斷的。尚食局的人就算不看在他一片慈父心腸,也看在那三不五時就有的茶錢份上,對他那裏向來十分盡心。


    範貴君倒是吩咐過多備些,可不論鳳太後或者鳳後都不喜牛辱裏那股子腥膻,所以尚食局這裏除了會為四皇女留一份之外,通常也不會多備。


    “他……把奶豆腐拿去了?”曹璉聲音有點發虛。


    範貴君他……


    平時瞧著軟甜好性,真要惹毛了他,滿宮上下敢輕攫其鋒的大概也隻有一個。如今誰不說那位都懷上第二胎的“客人”至今沒個名分,就是因為範貴君不許?


    “叫他打翻了。”方奉禦到底同僚多年,顯然知道曹璉在想什麽,不由苦笑一下,“所以我才跟他爭了幾句。”


    曹璉也跟著苦笑一下,“我這就去跟範貴君認個錯,說今天有人不小心打翻了奶豆腐?”


    “這麽多人,你覺得這消息能捂得住?照實說吧。”方奉禦四下掃了眼嘆了口氣,拿手抹了把臉,眼睛又朝羊看去,“這羊,還能弄得到嗎?”


    曹璉也跟著看去,又添一層愁煩。


    烤全羊是禮敬客人的大菜。弄個斷脖子羊,是在向安郡王君暗示當今皇帝想砍了她們全家嗎?


    “就算弄得來,現在這都什麽鍾點了?”曹璉說,“宮門下鑰之前,不當班的人都是要出去的。”


    “那……要怎麽辦?”


    “這個,我也去求一求範貴君吧?”曹璉肩膀微垮,“他或許能有辦法。”


    第350章 帳中勸郡君


    策馬奔馳的痛快……


    “郡君請小心。”


    他鑽出轎子的瞬間,被陽光刺得眯起了眼。


    是永遠,都無法被雙腳踩在地麵上的人所理解的。


    “有勞。”他微微笑著,仿佛他麵對的是一個以郡王君之身也必須要道謝,而並非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轎婦而已。


    “郡君請。”


    所以再奢華的郡王府,再令人艷羨的郡君之位,對喜歡縱馬飛奔的孩子眼裏也不過就是一座牢籠而已。


    “難得郡君得閑,王子可是盼您來好久了。”


    這瞎話說得,還真虧她居然臉不紅心不跳。


    “如今郡王身上不自在,我也不好輕易離了她。”他笑,應得輕鬆自在,“不過王子下的帖可是個稀罕物,我也正好偷個懶,過來散散。”


    都“失心瘋”了,可不是“不自在”嗎?而他……


    睿成皇帝親封貴君之女的正君,曾經整個帝京再無他不可去之處。可如今就連出個府門,也都是難上加難的事。若非這回多西琿下帖子請,他上回出門……


    對了,還是替先帝哭喪的時候。


    “劈啪”。


    微風過處,送來一股煙燻火燎的炭灰味,以及……


    他循著香味看去。


    一整隻羊被鐵絲縛在烤架上。羊皮在火舌的舔舐下已經焦黑,但是隨著宮侍的撥動,裏頭散去一股濃鬱的肉香來。


    就像……


    幼年時,他帶著牙牙學語的妹妹偷了家裏的肉出去烤一樣。


    溫暖的回憶猝不及防地襲來,甚至穿破了他穿在身上二十年的假皮,然後凝成一點淺淡的微笑浮在唇邊。


    小孩子不會烤,把自己熏得臉上發黑不說,肉還是半焦半生的。雖然回家之後被母親狠狠訓斥了一頓,但是半夜裏妹妹卻偷偷摸摸來他的屋子說:“哥哥我們下次帶些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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