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他是不用緊張的。


    因為在他把手放到那人右手上的時候,左手就已經環住了他的腰,於是她手上一用力,就把他拉到了她身上。


    鳳未竟下意識想彎起唇的,卻不知為什麽李鳳寧在他穩住身體之後反而更加摟緊了他。於是他不由抬頭,“謹安?”


    但是等他抬頭時,李鳳寧卻又是平常的李鳳寧了。她對著他淺淺一笑,“萬春園裏有一段水路景致特別,這回咱們換小船進去。”


    他的錯覺嗎?鳳未竟沒能在她的表情裏找到答案,隻好這麽認為了。


    那水道或許比較窄,所以木舟造得很是細長,竟比兩人並肩隻略寬些。船尾起了篷子,用三麵木板將船婦與她們隔開。鳳未竟瞧了眼篷下那地方不僅鋪了軟褥、放了薄被,舟身上甚至還做了一排暗櫃,與家裏那偷懶亭像到十分,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手筆了。


    而且……


    萬春園是皇家的牡丹園,每到這個時節就特別熱鬧。他能順著方誌遊記一路摸到涼州不曾走岔,哪裏能連去過一回的地方都不記得?所以他不僅清楚地記得萬春園離太液池起碼有半裏地不說,還記得他去年是因為新嫁之後企圖在幾日內看完內庫帳冊,結果累到園子才逛了小半就要回去歇息。


    所以說他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他的妻主倒已經離昏君不遠了。


    李鳳寧拉他坐下,然後一通忙碌起來,她先拿軟墊讓他靠著,然後又拉薄被蓋住他的腿,等確定把他安置妥帖了才去叩了兩下隔板,示意船婦開船。


    現下雖在外頭,但一來他視線所及之處半個人影都沒。二來又十分喜於李鳳寧的用心與體貼,因此在她伸過手來把他拉進懷裏的時候鳳未竟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他棄了繡著七尾鳳鳥紋樣的錦緞靠墊,靠在了當朝正一品親王的懷裏。


    船婦顯然老於此道,把個小舟劃得十分平穩。不一時便能看見兩岸邊上鬱鬱蔥蔥起來。大朵的牡丹在枝頭盛放,在藍天白雲下恣意展示著無愧於國色天香之名的艷色。水上本有些寒氣,但是撇開薄被和軟褥不說,他身後那個人肉靠墊本來就是暖的,所以就算素來體弱的他,也半點都不覺得冷。


    鳳未竟不由自主地彎起唇,為眼前的美景,自然也為他妻主的用心。


    “殿下這是預備了多久?”所以鳳未竟不由得問起擁著他的人。


    就算木舟能在半個月趕工出來,水道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挖出來的。


    但是,等了好一陣也沒見她應聲。


    鳳未竟轉身,這才引得李鳳寧朝他看來,“清容,你剛才說什麽?”


    她眉間的一點茫然與憂色,頓時將什麽都趕到九霄雲外去。鳳未竟哪裏還顧得上看景賞花,不由就跟著皺眉,“最近,是不是不順利?”


    為了方便與她說話,他企圖翻轉身體。小木舟哪裏經得起他這麽大的動作,頓時搖晃起來。鳳未竟一驚,整個人朝前一撲,也不管是不是半個身子壓在李鳳寧身上,根本不敢動了。


    李鳳寧順勢將他抱了個滿懷。


    鳳未竟微赧,介意木舟上還有別人不好意思叫她放手,又不敢掙動怕再搖晃,隻好任由著臉慢慢漲紅卻也隻能乖乖被她抱著。


    “有人彈劾我。”然後,便是李鳳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彈劾?


    鳳未竟一呆。


    怎麽會有人彈劾她?


    “自從我做了秦王,什麽都能缺,就是不缺彈劾我的摺子。”李鳳寧說,“我主持朝議,她們說我‘年少輕狂,無知無懼’。誠郡王的案子,她們說我‘鳩占鵲巢,以繼奪正’。”她略一頓,“去年又是大水又是涼州要軍糧,我兩頭都顧上了,她們還是一遝彈劾的摺子遞上來說我‘處事不當’。”


    鳳未竟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說得好聽些,其實夠格彈劾的並沒有處在李鳳寧的位置上,看不到全局的人隻憑想像當然會諸多挑剔不滿。


    至於陰暗些的說法麽……


    所謂文死諫不是?


    惹惱秦王投下大獄,便能掙來個忠烈名聲。就算這輩子廢了,好歹家人後輩都能蔭及,史書上還能記一筆。若沒廢成又活著回到朝廷,更加是前途一片光明。本朝不就有個喬海的先例在,人家可是憑著“剛烈”兩個字位極人臣了呢。


    李鳳寧的辛苦他知道,所以什麽“言路不可閉”,什麽“那是她們在盡責”一類聽著正氣其實就是在李鳳寧心裏紮刀子的話,鳳未竟是說不出來的。


    他一時想不到什麽能寬慰李鳳寧的話,隻好摟緊她的脖子。


    “而現在,”李鳳寧突然壓低聲音,“她們居然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把他搶走?


    指……


    殺了他嗎?


    “染露那麽小個孩子,半夜三更把他從家裏抓出來扔到街上是為什麽?”李鳳寧的聲音雖然輕,卻漸漸無法掩蓋其中的陰冷,“無非是信了謠言,要離間我和小六。”


    鳳未竟默然。


    拐走戶部主事的庶子,無非是叫人覺得治安堪憂,折騰一下京武衛和京兆罷了。隻有相信染露是李鳳寧寄樣在表姐身邊的庶子,做出這樣的事才會有意義。


    再不上心也是自己孩子,在親戚家養兩天卻莫名丟了,尋常怎麽的也隻會朝疏於照看去想。可不是就要叫李鳳寧恨上殷六了?


    “我出暗花搜捕拐走染露的元兇,居然真有人敢在朝議的時候自以為是地對我說教。這也罷了,原就沒覺得那群蠢貨能長出腦子來。”李鳳寧的聲音從齒fèng裏擠出來,“但是‘她們’居然敢拿這個當機會,連你都——”


    鳳未竟知道李鳳寧看重他,隻是每每在她表現出來的時候,仍然忍不住覺得清甜。“我沒事,謹安。”所以他忍不住又說了那句他重複過好幾遍的話,這回聲音甜得好像浸透了蜜汁,“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你身邊?唐都尉攔下的那個賊人,我連她臉長什麽樣都沒見到。”他才抬起脖子她就鬆開了一點手,方便他支起身子看著她。


    “事情,有那麽簡單就好了。”李鳳寧卻是看著他,好長時間才輕嘆一聲。


    攔下那個賊人之後……


    鳳未竟也是一點就透,“你是說母親?”


    什麽事但凡口耳相傳過就會變味,不要說遠在豫州的鳳家了。鳳未竟到底比李鳳寧更明白他的母親。想來若是認定兒媳品性有差,命兒子和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鳳家可不會管這兒媳到底是不是位高權重。


    “這個倒無妨。”李鳳寧笑了一下,“母親不是一個很難取悅的人。”


    鳳未竟微微瞠目。


    他妻主這話真該叫他同輩兄姐,乃至於他母親門下的師姐們聽聽。


    他母親竟然不是個難以取悅的人?


    “但是清容。”她抬手撫上他的臉,目光微沉,“染露的事我可以忍,可在她們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的時候,我不能再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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