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水跡正以可見的速度染濕了隨兒腹部的衣衫。


    “小,小姐……”跟著低頭的隨兒,瞧見自己衣衫上迅速洇染開來的水跡,嚇得臉色一白。


    “來人!”呆怔了好一會的李鳳寧生平第一次氣急敗壞地大喊,“桃塤,栗笙!快,去請魏大夫過來,隨兒要生了!”


    屋裏頓時忙碌起來。所幸因隨兒產期將近,一應物品俱都早早備下。在最初的慌亂過去後,倒也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


    李鳳寧也顧不上什麽傷不傷的,在桃塤急匆匆地過來稟報說裏頭床鋪妥當了之後,連忙打橫抱起隨兒就朝裏間走去。隻這一會功夫,隨兒衣衫居然濕透,帶著點粉色的水從衣服上落下來,滴了一路。


    “主人,您快些出去吧。”桃塤一邊聽著隨兒在床上呻 / 吟著,恨不得立時就把李鳳寧趕出去能回床邊陪著隨兒,說話起來也不像平時那麽恭敬了,“這裏有奴婢看著,魏大夫也即刻就到的。”


    李鳳寧看這一會功夫隨兒就煞白了一張小臉,額頭上滿是冷汗,雖然明知道生孩子必然受罪,卻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心疼。此時聽桃塤趕她出去,居然有點挪不動腳,雖然站起來走了兩步,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被放在床上的隨兒表情痛苦,雖然極力克製著,卻仍然漏出一句帶著哭音的“小姐,小姐……”


    李鳳寧本來就十分猶豫,此時聽他叫她,什麽規矩俗諺頓時全拋去九霄雲外。她在桃塤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脫鞋上床,坐在隨兒背後,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小姐……”


    她左手與他的左手十指相扣,右手小心翼翼地護著他,“我在,隨兒,我在。”


    “殿,殿下,您這是……”姍姍來遲的魏大夫,看見李鳳寧也在顯然也是吃驚不小。


    李鳳寧眉頭一皺。


    她麵色一冷,眼睛微眯,掃過屋內眾小廝,“一個個的,都愣在那裏幹什麽?”隨後她語聲稍緩,“魏大夫,隨兒這回就拜託你了。”


    見李鳳寧臉色都變了,屋裏一眾小廝自沒人敢拿話來勸她,隻默然一會之後轟然應喏,一時間竟把她個女人留在產房的事當做了平常。李鳳寧雖然對魏大夫客氣,可她到底也在府中多年,震驚了一會之後也隻得唯唯,假咳了一聲之後解說起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就在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哇——”一聲嬰啼響徹□□的上空。


    “是……小公子啊。”


    “啊——”


    “還有一個!”


    “是……小姐!這個是小姐!”


    “恭喜主人!”


    “恭喜主人!”


    “恭喜殿下,佳兒孿生。頭一回就兒女雙全——”


    第302章 酒樓親道謝


    赤月這片廣大的土地上,有一個確實存在,卻從來沒有畫在任何地圖上的地方。


    “武林”。


    無論安陽的官大人們屑與不屑,武林中其實也有名門世家。在那群被一竿子打死統稱“悍匪”的俠士和大盜眼裏,隴西唐家堡無論如何都算得上聲名赫赫。而現在安陽穿著鎧甲的唐忠書,其實就出自隴西唐氏。六十年前,唐忠書的姨祖母去了涼州邊境從軍。半年之後被人抬回家,並且這輩子都沒再能用自己的腳走路的姨祖母卻對唐忠書笑說:“這輩子我沒白活”。於是四十年後,唐忠書也悄悄乘夜翻出了唐家堡的高牆。


    隻是她姨祖母到死也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馬前卒,而唐忠書卻僅僅花了二十年,就拿到了從五品的都尉官印。


    可以封夫蔭女,去到哪裏都要被人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大人”的從五品都尉唐忠書,在外人看來是功成名就,她卻知道自己隻是越來越迷茫。


    她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麽?


    二十年前漏夜離開唐家堡的時候,她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而心情激盪。二十年後的今天,雖然她都覺得那時青澀得可笑,可內心裏仍然想要把自己的武功用在合適的地方。所以她放棄了前程大好的翊衛,一門心思鑽營到了人人嫌棄的京武衛。在她心裏,比起皇城裏那群一扒拉開那身漂亮衣裳就滿是髒臭的貴女們,起碼安陽街上的百姓做不了大惡,起碼不會叫她產生些“這人我到底是該救還是不該救”的疑惑。


    也所以,雖然從拐子手裏救下孩子已經是兩天前的事,她卻依舊覺得心情很好。眼下坐她對麵那人又是相識已久,所以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好心情,拿起酒壺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坐在唐忠書對麵的人在陽春三月的時候搖著羽扇,從長相到表情無一不詮釋著何謂“儒雅溫文”,可相處長了就能知道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她狹長的鳳眼瞥過唐忠書便露出些瞭然,“你救下的那個孩子,是殷家老六的庶子?”


    唐忠書有些警覺地看她一眼,並不答話。


    說起來,大約那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是沒錯的。能與她這個一門心思待在安陽外城就不想朝裏鑽的人坐一塊,顯見也不是什麽常人。此人姓劉,名悅廬,表字靜遠,乃是當今安陽劉氏嫡支所出。論起身份來還是先帝的從表妹,卻撇了一家子清貴的母姨姐妹,獨身一個跑到軍營裏混日子。唐忠書與她同袍多年,時常乘了休沐日一道出來飲酒,今日也是被她拉到這山月樓來的。


    而且,這人的表字其實不該叫“靜遠”,其實該叫“冷水”的。


    “殷家滿門都算不上好人,聽說那孩子還頗得這位喜歡。”劉悅廬顯然也是知她甚深,唐忠書不答話她也能自己往下說,她懶洋洋地伸開巴掌朝唐忠書比了“五”字,“將來如何,真是未可限量。”


    旁人說的無可限量通常指的是前程遠大,隻唐忠書與她相交已久,一下便聽出她其實說的是這孩子將來或許會紈絝得超乎尋常。


    “我那日見過秦王了。看上去……”隻是這劉悅廬雖以打擊人為樂,唐忠書到底識她多年,早就習慣了,“也挺平常的。”


    譬如能把懷了自個兒孩子的小侍打死的誠郡王,就叫唐忠書無論如何理解不了。虎毒不食崽呢,她堂堂郡王,居然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


    “她又沒多長一個腦袋,看上去當然尋常了。”


    “我是說,”唐忠書到底讀書不多,想了會也還是沒能表達清楚,“她跟普通百姓也沒什麽兩樣。”


    相較之下,這秦王殿下仿佛與一般人似乎也無甚不同,先頭見孩子要受傷就撲上去,見孩子安全了又當街開罵,渾然沒半點那些高官大人們皮笑肉不笑的假樣。


    “坊間傳說,那可是她兒子呢。”劉悅廬拿扇子一遮嘴唇,意味深長地來了句。


    唐忠書卻很認真地回答:“不會的。睿成皇帝駕崩之前,她一直在禦前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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