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她”,旁人或許聽得雲山霧罩,李鳳寧卻知道隨兒一定聽得懂。


    “誒……”隻是隨兒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就是一呆,隨後眼神也躲閃起來。


    “隨兒?”李鳳寧眉頭微蹙。


    她不過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隨兒立刻肩膀一垮。“我就是……”然後理直氣壯了半句之後,聲音便開始詮釋起“心虛”這個詞的含義,“把你的話改了一點。”


    “哪句?”李鳳寧卻顯然沒打算這麽輕易略過去。


    “李鸞儀的夫君,家裏不能出五品以上的官。”


    李鳳寧挑眉。


    她原話是,不許她娶五品以上人家的兒子,不過是限製李鸞儀未來夫婿母親的官階而已。算起來也不過一個人,可隨兒這麽一改,卻是掐死了一家子人的未來。


    李鸞儀得有多好的人品,才能叫人家拚著一家子不升官也非要把兒子嫁給她不可?


    “然,然後……”隨兒明顯開始心虛起來,“我,我還把魏王府的產業快弄沒了……”


    李鳳寧微微瞠目,噎了好一會,終於還是沒忍住,動手在他臀上一拍,“你倒是好,還學會仗勢欺人了。”


    李鳳寧根本不捨得用力,再加上冬裝穿得厚,根本就不會有什麽感覺。隨兒也就是順勢一傾,靠到了她身上,“誰叫她們以前欺負你。”


    隨兒打小就吃穿不愁,論起這眸清膚嫩,滿府就沒及得上他的人。如今模樣是出落得愈發水靈,偏人還是那個滿心滿眼隻李鳳寧一個的人,倒是勾起些李鳳寧與他相互依賴的回憶來。


    在李鳳寧心裏,便是十個李鸞儀也比不上一個隨兒。


    隻這麽想著,心裏那股子陰暗晦澀的鬱氣居然就覺得淡了幾分下去。


    一直與她近在咫尺的隨兒,眼珠子一轉,再仔仔細細看過她,突然就咧開嘴淺淺一笑,“小姐,我叫李鸞儀所有欠過債的都一起上魏王府要錢好不好?”


    隨兒說這話時,一派的天真嬌憨,可語義裏那股子的意思卻叫李鳳寧一時居然找不出話來說。


    誰家會攢那麽多現銀呢?


    真要鼓動所有人一起上門要債,憑她安陽哪家高門大戶都要頭疼。平常商戶當然不敢對著赫赫王府怎麽樣,可隨兒代表的是當朝秦王,一個監國秦王就能肥了任何人的膽。更不要說現管著東西兩市的殷六必然在後頭給隨兒撐腰,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有這兩個撐腰,隻是區區王府大概還真能叫人做得出來。


    “……你好歹也給她們留些顏麵。”李鳳寧無語了一陣。


    隨兒將手塞進她的手裏,她攤手,與他十指交握。


    “前二十年她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君上嫁妝裏來的?”


    “又提這個有什麽意思。”


    “不說她們,那小姐你讓我出去看看鋪子?君上的鋪子我好久沒去了,不放心……”


    “你又胡鬧,大冷的天,跑進跑出的也不怕凍著?”


    “那些鋪子都是君上的嫁妝,當然要盡心盡力。還有,現在都臘月了,我要去看看各家的節禮單子,送進宮裏的總不好跟人家重了。再有……”


    “行了行了。你要出去便出去吧,多帶點人,早點回來……”


    第284章 少卿逐魏王


    人心都是偏著長的。


    即便是在朝堂上嚴正立名,即使整個安陽都知道她清正的韓謙,在內心深處也總是要先想一想自己,想一想自己的家族。


    韓家連著幾代都在刑部,在官場雖然紮實卻也還算不得安陽頭一等的人家,於是當年才會讓韓家把兒子嫁進和郡王府。誰知一轉眼和郡王竟然登了基,而韓謙的表妹年紀輕輕便封了太女,一時間整個韓家都炙手可熱起來。上一代深恐引人側目,又自知根基尚不足以跟那頭一等的人家比,於是愈發老實謹慎起來。


    韓謙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放著舒服的刑部不去,辛辛苦苦地在大理寺熬資歷挨日子。好不容易等她也算是站穩腳跟,想叫人贊一句“怪不得睿成皇帝要娶她家兒子”的時候,她那個明明還很年輕的表妹居然病死在了宮外。


    人活在世上,不說別的。上要對得起祖宗給的名姓,下要庇護得到了家人兒孫。韓謙也不外凡人一個,所以在想到將來的時候,大抵隻會先想到兩個問題。


    第一,是新帝登基後,韓家的日子是不是能更好。


    第二,若是她埋進土裏之後個把兒孫犯起蠢來,新帝能不能看在她的麵上,好歹回護一二。


    這兩個問題,挨個兒看一遍。


    先說那位病殃殃的小殿下,雖然論起資格是她最正,可那副朝不保夕的模樣實在叫人擔心。韓謙覺得,她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再說楚王。


    人倒真不是什麽壞人,這個韓謙還是知道的。可明麵上隻是敬而遠之,暗地裏也是防備甚深。整個韓家瞧那個李麟就因為皇女便入住刑部不順眼,李麟也忌憚韓家在刑部根深蒂固。


    誠郡王整個就一寵壞的孩子,所以不提也罷。倒是那個安郡王總是有點雲山霧罩,雖然叫韓謙仔細說哪裏不好未必能挑得出來,卻隱隱總覺得那人身上有股子邪氣。


    所以看來看去,既能叫她安心做官,又能讓她死得安心,大約也隻剩下秦王一個人了。


    但即便心裏已經有了傾向,韓謙卻還是沒打算明確表態。不僅是因為出頭椽子先爛,到底這世事未必都順著她的心意來轉。


    直到……


    李鸞儀被送進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衙役稟報說,“□□侍衛將李鸞儀押送過來”之後,衙役臉上那混合著理所當然與忌憚擔憂的表情就像某種令人厭惡的疾病一樣,傳到了她身上。


    短短的一剎那之後,她心裏泛起的卻是另一種更為複雜的感覺。像是懸於頭頂的利刃終於落下,又像是被人推到懸崖峭壁邊,錯一步就要萬劫不復。而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令她坐不安席了整整兩個時辰後,她終於看見了那個必然會來的人。


    魏王李端。


    “魏王大駕,”她幾乎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對麵那個與她同歲的人,甚至沒有打算掩飾自己的情緒,“不知有何指教?”


    滿朝的人都知道,先鳳後將魏王接到府中教養,所以先帝和魏王說是年歲差不多的姨甥,其實倒更像是姐妹。而整個安陽也鮮少有人不知,韓謙是先帝的表姐,還沒學會走路的時候就一道玩耍了。所以,雖然大多數人似乎都從來沒想過,其實李端和韓謙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我來帶鸞儀回去。”李端就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韓謙的不喜,繼續用那種平淡到仿佛她隻要說了韓謙就必然得聽的語氣,說著讓聽的人火冒三丈的話。


    “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魏王殿下成了大理寺卿了。”從來都是在外頭規整嚴肅,從來都是老老實實太太平平的韓謙,忍不住就尖刻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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