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話未說完,她自己已經發覺不可能,先停了下來。


    這個及第樓裏住滿的客人,大多是去年春闈落第後,打著或許今年會開恩科所以滯留安陽的學子。


    但是韓揚不同。她是在長寧二十年秋闈及第的了,卻因為沒有官位空缺,在安陽一住就是三年,最後盤纏用盡,隻能搬到最便宜的及第樓裏來了。所以如果要說她最期盼看到的人,自然也就隻有帶來她可以上任文書的吏部官員了。


    隻是韓揚再激動,也知道吏部官員送任命文書是公務,自然應該穿官袍。這兩個人不說都太過年輕,穿得也比尋常小官小吏要好,自然不可能是了。


    “抱歉,失態了。”韓揚麵上一紅。


    “韓揚既然能代掌櫃招呼客人,可能再做主賣些熱茶熱湯給我們?”後進來那人掏出一隻銀錁子,“再添些炭過來。”


    這銀錁子看著都有一兩多,全部用來買炭,絕對能夠燒上好幾天了。


    韓揚老臉一紅。


    原來人家隻是進來避風雪的。她卻把人家當成金主,還要人家拿銀子出來替她們這些不相幹的人買炭燒火。


    “您要不嫌棄將就些粗茶,給我個十文錢就夠了。”韓揚道,“炭火燒起來也不是您一個人暖和,真用不了那麽多銀子。”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那人拿著銀錁子的手往回推。


    那人淺淺一笑,眼睛愈發明亮起來,看著就如春風撲麵,那點子因威儀帶來的隔閡也不知去了哪裏,“外頭風雪正大,看來一時半會地我也走不了。不如覥顏叨擾韓學姐一杯清茶?”


    韓揚本就是愛照顧人的性子,聞言倒是無可無不可,雖然眼角瞥見先頭好似武婦那人翻了個白眼,隻是道:“這有何妨?請。”


    第278章 閑談偶知道


    韓揚在及第樓住久了,也不拿自己當客人,自去廚房取了熱水並杯子等物。等回到大堂後,她又招呼那剛進來的兩人去了空桌旁坐下,便開始沏茶。


    等她忙完了再抬頭,才見對麵那兩人麵有異色,不由一笑,“兩位,請。”


    武婦自稱蕭三,另一位說是姓鳳,家中行七。


    “你倒是自在。”蕭姓武婦毫不掩飾她的好奇。


    許是這人目光坦蕩,又實在聽不出有譏諷之意,居然也不會叫人反感。尤其韓揚被人當麵背後嘀咕了好有大半年,早就練出一副鐵麵皮來,聞言隻是笑了一下,“安陽久居不易罷了。”


    韓揚見對麵那個蕭三雖然附和了一聲,表情裏卻並沒有多少感觸的,心知這大約是個不愁銀錢的主,倒也並覺什麽。但是另一位鳳七,明明瞧著該是更富貴些的,卻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反倒勾起她的好奇來。


    其實說起來,韓揚在安陽也算是小有名氣。


    概因今年上林署出了個缺,所以春闈便開了個千年難得的製科:農令。這上林署一管皇家禦苑,二管太廟祭供,說白了就是得明白怎麽種田耕地的。可以想見,雲集安陽的學子中要挑出會個會種田的,隻怕是一掌之數都沒有。而這一年有人報了農令這科去考已經足夠引人注目,更何況,這人還考出來了。


    “不是我家弟弟替你收拾宅院,你能如此清閑?”鳳七橫了那蕭三一眼。


    蕭三嘿嘿幹笑一下,臉上卻是露出幾分得意的神情。


    鳳七的弟弟替蕭三收拾宅院?


    原來兩人是姻親。


    “家有賢郎,自是福氣。”韓揚笑說了一句,然後替兩人添茶。


    蕭三許是因為韓揚這一句贊得她心裏舒慡,頓時語氣也親切起來,她人朝前傾,問道:“我聽說你被人搶了官職?”


    韓揚一怔,一時尷尬起來,好長功夫才嘆一口道:“時運不濟罷了。”


    原本上林署有缺,她又考中了,正是皆大歡喜的事。可誰想到她上任前日,居然補了個人過來,已經沒缺了。苦了韓揚,名籍已經劃到上林署內,卻又不能做官;掛個從八品的官階,不止不能替人幹活掙錢餬口,連離京也是不能離的。


    她這樣上不著天下不碰地的,也算是安陽官場奇聞,居然口耳相傳之下居然也有不少人知道。


    鳳七聽完韓揚約略說完之後,之前那輕鬆的表情卻是蕩然無存,她眉頭輕蹙,“搶了你官職那人,可知道什麽來頭?”


    韓揚抿了下唇。


    這事明著不合規矩,若真鬧將開來,就算惹怒了旁人覺得韓揚不知進退,也好過她如今窮途末路快要連吃飯銀子在哪都不知道的境地。


    可……


    “我也不怕說給兩位聽。”韓揚的聲音裏充滿苦澀,她抬眼看著對麵那兩人,“是魏王府。”


    “魏王府?”鳳七眉頭皺得更緊,與蕭三對看一眼。


    蕭三顯然是明白鳳七的意思,便開口問道:“魏王府現在這麽……”她瞟了眼鳳七,頓了會好像在找詞,“還能管到上林署?”


    蕭三句子轉得生硬,但是韓揚卻覺得自己明白她在想些什麽,“旁的倒也罷了,那位可是……”蕭三苦笑一下,攤開手掌,掌心向上,做了個像是要托起什麽東西的手勢,“連著這位呢。”


    蕭三倒是一怔,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學著韓揚一樣做了回手勢之後依舊一頭霧水,“這位……是哪位?”


    “兩位竟然不知道?”韓揚見鳳七一樣是一臉莫名,語氣十分詫異。


    “真是沒聽說過。”鳳七道,“還請學姐解惑。”


    “解惑什麽的,不過是坊間一句渾話罷了。”韓揚見鳳七問得鄭重,那表情居然十分懇切,頓時不好意思起來,“睿成皇帝之女,行五的那位。”她先朝兩人比了個“五”的手勢,然後翻轉手掌,掌心向上做出剛才那個托舉的動作,“如今可不是承托著社稷?”


    蕭三恍悟,但是那表情在臉上卻維持不到多久,她仿佛意識到什麽似的,表情漸漸變成幹笑,然後還偷偷摸摸地瞟了眼鳳七。


    她表情如此奇怪,難道這位鳳七竟是和那位有什麽齟齬麽?


    韓揚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才好,三人居然都安靜了下來。


    那鳳七仿佛想出來什麽似的,總之麵色就越來越不好,到最後冷笑了一聲,“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李鳳寧還要替這種事撐腰。”


    韓揚吐了口。


    不是與那位有仇就好。


    她笑說:“您這話對著我說說便罷,卻不要給別人聽見了。便是這及第樓裏的其他人,隻怕也要拉著您分辨出個子醜寅卯來,書生學子未必有多少力氣,可真要槓上了,也很叫人頭疼。”


    鳳七卻仿佛愈發不喜,“那秦王有什麽好的。”


    “她姓李,卻報了科考。她報了科考,卻不是頭名。”韓揚道,“這個已經是天家裏的獨一份了。”


    膏粱之家用不著囊螢鑿壁,從小吃穿不愁的人未必就沒有認真讀書的,但骨子裏卻總是認為自己與那些泥腳婆子不同。她們不需要也不屑於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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