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先入為主,宋沃隻覺這聲音耳熟,便當成了是連家小輩。她好歹做了門下省侍中那麽多年,雖說這番話的確有私心,可被人拆穿還被人說“不厚道”的感覺卻依舊太過新鮮,以至於她表情都有點僵硬。隻是當她下意識轉頭去看的時候,先是一怔,然後猛地睜圓了眼睛。


    “秦王殿下!”朝廷上大風大浪幾十年的宋沃,居然一時之間不知道用什麽表情才好,到最後臉皮子一抽,“你……您怎麽在這裏?”


    “我來不得麽?”挑了眉,掛著一臉怎麽看怎麽有點痞的笑容,李鳳寧用一種更像是到親戚家隨便溜躂一圈的態度,朝兩人這邊走來。李鳳寧一抬手,先對連翰見了禮,“連大人。”然後她又轉頭看向宋沃,笑眯眯地來句,“宋侍中。”


    李鳳寧也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素服,一樣沒掛那些叮噹作響的東西,隻髮髻用了一隻青玉冠。陪著她那一臉笑,看著倒別有一副鄰家晚輩的模樣。


    宋沃眯了眯眼。


    穿著厚重黑色朝服就眼神冰冷唇噙譏誚的那位秦王殿下,簡直就像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似的。


    宋沃不由又看了眼連翰。


    居然有了點“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意思。


    宋沃心思一轉,細品了下李鳳寧剛才那句話。


    享兒女福是句平常話,可由一個外人來說,卻怎麽都有點微妙。


    “殿下的意思,是把自己當連家人了?”宋沃看著李鳳寧。


    “父後養我那麽多年,”李鳳寧臉上笑容未減,不鹹不淡地來了句反問,“白養的麽?”


    宋沃心裏“咯噔”一下。


    不為她仿佛自認成連家外孫,而是為了那句“父後”。


    自先帝駕崩後不久,鳳後就不再出現,平日裏深居在棲梧宮,隻少數幾個人還能見得著他。宋沃倒是隱約聽到風聲,說秦王亂稱呼什麽的,她因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麽所以隻道是李鳳寧有意安慰鳳後。但是如今,她都在她麵前說了出來……


    宋沃看了眼連翰,卻見對方隻是眉頭微蹙,完全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便知連翰也不是頭一回聽見了。


    往小了說,隻是李鳳寧愛護姐夫。但是在如今這個奪嫡爭儲的節骨眼上,她卻敢豁出去當著外人的麵用那一聲“父後”……


    隻怕是出過什麽大事了。


    “殿下也知鳳後的心血不該白費?”李鳳寧在外頭威風凜凜也好,蠻不講理也罷,宋沃卻總是有一股篤定,李鳳寧不會把這股子邪氣用到她身上,“那殿下可知,現在朝廷裏都亂成什麽樣了?為了冬至大祭的主祭之位……”


    冬至乃陰盡陽生的一日,自古家家都要舉行祭祀。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祭祀裏領頭的那個,從來都是一族之長一家之主擔任。在皇家,理所當然地就是皇帝。而在如今這個禦座空置的時候,爭取到祭祀裏領頭的位置象徵著什麽意義,自然也不言而喻。


    “主祭?”李鳳寧麵上露出一點茫然,仿佛真的沒聽說過一樣,“叫魏王來不就行了?”


    如此輕鬆的語氣,如此自然的態度……


    簡直叫一口氣卡在宋沃的喉嚨口,上不上下不下地差點沒噎死她!


    “殿下倒是說得輕鬆!”最後一線理智拉住宋沃,叫她沒說出些什麽難聽話來。


    “橫豎輪不上我,我個小小的親王操什麽心?”李鳳寧說得更輕巧了,然後她看也不看宋沃一眼,轉眸朝連翰看去,“連大人可看了我送的信?”


    小小的親王?


    “小小”的親王?


    剎那間真是不知道氣打何處來,宋沃幾乎把自己給氣炸了。


    不是這個像沒事人一樣的小混蛋突然撂挑子,她能忙成這樣?


    這李鳳寧也不知從誰那裏學來的本事,對事對人真真是一個收放自如。敢胡來的全部被她拍死,但凡好好幹活的對她惡聲惡氣也不用擔心。求人的時候就跟眼前一樣仿佛鄰家晚輩,該下狠手時爪子黑得叫人心驚肉顫。


    “謹安胸中溝壑,叫我這樣的老傢夥真是不服老都不行。”連翰突然慢悠悠地來了句。


    宋沃雖然肚裏氣得半死,可到底麵上不會露出多少,聞言又被分去了些注意,不由朝連翰看去。


    連翰似乎也知宋沃在想些什麽,便道:“謹安說宮中《堪輿圖》尚有不足之處,想以軍器監物料庫為主,兼以戶部、工部、刑部和禦史台屬員,於各地再細細探算。”


    戶部查米糧田畝,工部查城牆路橋,刑部查犯案大盜,禦史台查各地官員。


    宋沃一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雖然耗費人力物力無數,但好處也是不言而喻的。


    隻是在外頭那群人,為了個虛無縹緲的主祭之位而搶破腦袋的時候,這位卻想著赤月的未來。


    一句“胸中溝壑”果然沒有贊錯。


    隻是……


    “難道這就是‘小小’的親王該操心的事?”宋沃斜睨著李鳳寧,就等著看她怎麽回答。


    “這是,”李鳳寧卻突然笑了起來,那一瞬間風光霽月,清朗無比,“我想做的事。”


    宋沃看著一呆。


    她不由自主地朝連翰看去,卻見她對麵這位老大人滿麵含笑,微微搖頭仿佛對著自家一個淘氣的晚輩一樣。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叫我碰見了宋侍中,總沒有白白放過的道理。”李鳳寧道,“橫豎要查,不如幾件並一道,也好互相印證。像燕州那些富庶的地方主要就是看田畝,若能尋到積年的老農刻印幾本書著就更好了。至於……”


    這李鳳寧娓娓而談,竟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而宋沃到底政務嫻熟,輕易地就被帶了過去。


    隻是……


    在偶爾的間歇,宋沃的目光不由得在李鳳寧的臉上多留了一瞬。


    即便少不了年輕人的急功近利,但是比起她那些個“姐姐”……


    宋沃開始覺得,韓家丫頭的建議其實也相當不錯。


    第271章 想做皇帝嗎


    李鳳寧正坐在自家書案後,埋頭在一堆書冊卷宗裏。


    其實在遇見孟溪的時候,李鳳寧便朦朦朧朧有了一種想法。


    孟溪之母為涼州鄴城附近盜匪所殺。孟溪為報母仇,想要造出一部可以從山崖底部汲水來澆灌山上田地的水車來。孟溪覺得隻要有了別的活路,鄴城就不會再賭石成風,那麽被賭石之風吸引過來的盜匪自然也會越來越少。


    李鳳寧不覺得一部水車就能成此大事,當這並不妨礙她由此發散開去。


    各地就有各地的不同。


    能養出健碩駿馬的涼州,花上百倍的功夫也墾不出一片水稻田來。而在燕州論斤賣的散珠,運到糙原卻成了可以呈給馹落汗的重禮。


    推想開去,像苗疆這種溫暖潮濕的地方,想來能長出各種花糙樹木,不是能吃就是能入藥。可中原地方大多數人隻聽過一個“瘴氣多”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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