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起先在氣頭上,此時被堂弟這麽一說也反應過來。他到底掌了郡王府十幾年,製怒的功夫到底不差。隻是雖然麵色平淡下去了,眼眸裏卻還是陰雲密布雷雲翻滾。他冷颼颼地瞟了孫盧氏一眼,“你現在怎麽不哭了?”


    孫盧氏一陣尷尬,“我這不是……”他又想起些什麽,猛抬頭,“哥,你小時候就脾氣倔,都敢跟祖母頂嘴。但現在不同家裏,你就算做了郡王君十幾年,到底不是真姓李的……”


    “羲農,”孫盧氏絮叨半天,卻見誠郡王君隻是溫軟下聲音朝女兒說,“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換身衣裳,晚上再過來陪我吃飯。”


    李羲農唯唯而去。


    孫盧氏顯然比李羲農更了解她父親,見他遣走女兒,更為擔心,“哥,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盧氏冷笑一聲,眼眸中一片冰霜之色,“她要怎麽樣不是我管得了的,但是羲兒……”


    第252章 軍營枕月遇


    名字隻是一個代號而已。


    在解百憂的時候,他經常需要喬裝成另外一個人,所以他用過的名字很多。無論是他殺死了原主頂替,還是配合假扮的身份新造,每一個名字都用不了太長的時間。他從來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自然也不會覺得“十四”這個名字有多壞。


    但是,現在的他卻喜歡枕月這個名字。


    他喜歡聽那個為他起名的人這麽叫他。特別是當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背後時,她仿佛總是能察覺他的氣息一樣,先是身體繃緊一瞬然後立刻放鬆下來,用那種帶著些許無奈卻也十分確定的聲音喚他,“枕月。”


    不是因為這個詞的含義,不是因為他對這個詞有任何的好感,隻是因為那個人這麽稱呼他,所以這個詞就是他的名字。


    枕月將身體隱在軍營帳篷之間的陰影裏,透過木箱之間的fèng隙去看營地中間校場的情形。


    “殿下好劍法!”校場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枕月抿了下唇。


    他與木箱之間有三尺,木箱再過去三丈的地方,有一群兵士將兩個人圍在中間。其中一個像是戎州的佰長,另一個則是李鳳寧。她也不知向誰借了一身兵服,穿在身上雖然方便活動,可十分地不合身。


    枕月的目光在李鳳寧身上流連不去。


    相比起秦王的錦衣華服,這一身灰褐色麻衫雖然輕易掩去了她那身上也不知該稱為慵懶還是雍容的味道,卻反而將她性子裏那股凜悍之氣彰顯了出來。以至於她雖然立在一堆這輩子大概也脫不去粗野鄉氣的士兵裏,依舊醒目得仿佛鶴立雞群。


    “你想說的是‘好看的劍法’吧?”李鳳寧嘴一齜,斜睨了一眼之前大聲贊好的人,“我耍的劍法也就是個花架子,真要砍人就是找死。”


    周圍頓時有人鬧笑起來。


    顯然沒想到自己馬屁拍到馬腳上的人在一群人的圍觀下漲紅了臉,囁嚅半天蹦出一句,“您不是還把馹落大汗給抓回來了嗎?就證明那劍法挺有用的。”


    也不知是不是李鳳寧真看著不像個皇女,旁邊居然有人乘機說道:“殿下,您說說唄?那馬奴的王帳裏,您是怎麽把葛魯米抓出來的?”


    這話一出,頓時一片轟然應和聲。


    枕月下意識地唇角一彎,他都沒有發現自己居然露出個淺淺的笑來。


    李鳳寧從定下要“出迎安郡王”到尚書都省裏拿了文書再出城門,不過是一個來時辰的功夫,再加上她一路疾馳趕到這裏,相信除非是生了翅膀飛過來,否則誰都不能先於她通風報信。也所以,當她說要與安郡王同路回京的時候,番上軍隊呈現在她麵前的,就是沒有經過偽裝的本來麵目。


    換了旁人或許仍然會被欺騙,但是以能放下身段直接與下頭士兵打成一片的李鳳寧來說,至少在枕月暗地裏的觀察來看,卻是要比整日高高在上的安郡王更得人心一點。


    這是李鳳寧的魅力。


    正在與身邊人說話的李鳳寧,不知怎的,仿佛察覺到了他的出現一樣朝枕月這裏看了一眼。


    枕月下意識地朝她迎視過去,但是下一刻,李鳳寧就轉開了目光。


    枕月心裏一酸,目光黯然了幾分下來。


    他死賴著她不走了以後,雖然也曾為她帶來許多或許有用或許沒用的消息,但是李鳳寧主動開口要求他做的事,卻僅僅隻有一回。


    保護李賢。


    所以枕月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守在李賢身邊的。他甚至想好了,萬一李賢離戰場太近,他就算用自己的身體做盾牌,也要保護好李賢。


    但是無論他下定了什麽樣的決心,他卻顯然沒有辦法代替李賢生病。


    連禦醫都治不好,他能有什麽辦法。這種解釋或許別人能為自己辯解,但枕月從來就不是個喜歡找理由的人。她要求他看顧李賢,其結果是李賢死了。


    所以,是他沒能做到她要求……


    “十四。”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柔滑涼膩的聲音。


    這聲音初入耳的瞬間,他頭腦裏一片空白,隨即身體裏仿佛破了一個大洞,陰寒刺骨的冰水像決堤的河水一樣猛地灌進來。


    他想要逃跑的,但是手和腳都背叛了他的意誌,甚至連他的脖子仿佛也變成了石頭一樣僵硬死木的東西,讓他甚至無法抬起頭來看。


    “沒聽見我說話麽?”那聲音依舊輕軟得不著力。然後,有兩根微涼的手指,搭在他的下巴上。指尖甚至沒有用力,他的脖子就極其自覺地轉動後抬起。無論他有多麽不情願,他還是看到了那個人。


    燕州太守之女謝雲流……


    也是,解百憂之主。


    在那張其實沒有見過多少回,其實每回都是覆在麵具之下的臉龐,卻帶給了枕月預料不到的巨大恐懼。他下意識地想要逃跑,但是在那個人把手放在他頭上之後,那一點點企圖逃跑的念頭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一陣不見,更漂亮了呢。”那隻手托著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仿佛鑑賞一件器物似的,對著天光仔細瞧。


    鳳寧……


    鳳寧,救我。


    隻可惜太過濃重的恐懼不僅令他無法逃跑,甚至就連嗓子都好像消失了一樣,除非有誰會讀心術,否則誰都不能從他隻是微顫的嘴唇裏聽到任何聲音。


    “謝大小姐若有事,可以直接對本王說。”


    那聲音雖然滿含著一種簡直能叫人心驚肉跳的冷怒,但落到枕月耳裏時,卻化成了一股簡直能撫慰一切的清涼。他隻不過略怔愣間,就有人伸手拍開了他下巴上的手,然後把他拉了過去。在他的鼻樑幾乎撞上那人的肩骨後,一股熟悉又溫暖的氣息將他包圍了起來。


    “不過是與故人敘敘舊罷了,秦王殿下真是心疼人。”適才那仿佛大型蛇類一樣的聲音,瞬間添上了些許輕微到或許隻有他才能分辨出來的……


    興趣?


    仿佛被強烈的颶風壓著一樣叫他無法回頭看那個人,但是李鳳寧的氣息卻把思考的能力帶回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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