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下沒鋪子?


    李鳳寧心裏一動,道:“她們家,田產多?”


    “你是說隱田?”殷六也是略一怔愣,就明白過來,“盧家的塢堡好像是離廣寧縣不遠。”


    朝廷再如何努力,對小民來說稅賦都重。而農戶萬一碰上荒年,指不定連買穀種的錢都剩不下。律法中又要重罰有田不種者,小民就隻好舉債。而借錢這回事從來就是利上滾利債上加債,還不出來的結果就隻好把田地抵給了不用繳稅的官宦人家,自己反倒要租人家的田地來種。


    這對官宦人家來說實在是一本萬利的事,到底是在挖朝廷的牆腳。可雖然於國於民都是禍害,可到底監管這事的朝廷官員自家也靠這個才衣食無憂,所以哪朝哪代都禁絕不止。


    “但是五嫂那裏……”李鳳寧猶豫起來。


    殷家老五殷悅瀟嫁的妻主如今就在新安郡廣寧縣做縣令。若要拿這事做文章,少不了要靠她。


    “我去跟五嫂商量。”殷六也拿不定主意,想了一會也隻能這麽說。


    “這事一個弄不好,隻怕會引火燒身。”李鳳寧皺眉想來想去,“也隻能當個擾敵之策。”


    殷六自然也明白,跟著沉默了起來。


    前頭兩人說著話,染露雖聽不懂倒還安靜著。這時候兩人相對無言,染露便有些坐不住站了起來。他才一拉李鳳寧的衣服,正要說什麽的時候,外頭突然有人敲門。


    “主人,有個名叫張四的老婦求見。”之後,門外傳來李鳳寧書僮鬆煙的聲音,“說是來謝主人大恩。”


    大恩?


    李鳳寧拍了拍染露,與殷六對看了眼,“讓她進來。”


    一時有個老婦跟著鬆煙從外頭進來。她佝僂著背,動作卻還算利落,靜靜地等鬆煙說完“主人,張四帶到”之後,就利索地朝地上一跪,“乒”一下磕了個響頭。


    那響頭重得連染露都被嚇了一跳。他朝李鳳寧背後一躲,然後把臉貼在她肩上,隻露出兩隻眼睛偷偷看外麵。


    “不用行那麽大禮。”李鳳寧眉頭微蹙,心生不悅,她一邊反手拍了拍染露,一邊道:“你是哪位,我們見過嗎?”


    “殿下沒見過小人,但小人的兒子是殿下派人送回來的。”老婦的聲音十分澀啞。


    送她兒子回家?


    李鳳寧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間想到一事,“令郎可是誠郡王府的……”


    “是!”老婦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咬牙切齒。


    李鳳寧再度看了眼殷六,這回連殷六都知道她是誰了。


    誠郡王府那個懷有身孕的侍寵被活活打死,屍體被枕月發現。李鳳寧當時不過一時惻隱,道是如果尋著了他的家人就把屍身送回去。


    “我若能救下他,今天生受了你倒也罷了。”李鳳寧示意鬆煙去扶起老婦,“不過碰巧知道而已,你很不必如此。”


    老婦卻甩開鬆煙的手,膝行兩步靠近李鳳寧,抬頭露出一張蒼老的臉來,“小人家裏男人死得早,隻留下這麽一個兒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沒想到,沒想到……”老婦哽咽起來,“現在隻剩下小人一個,小人也沒什麽活頭了。求殿下給小人一個機會!”說完,又磕頭不止。


    “什麽機會?”李鳳寧隻能問她。


    老婦猛然抬起頭,蒼老渾濁的眼中滿是怨恨,“小人知道誠郡王把秘密帳本藏在哪裏!”


    第238章 宮中議喪事


    十五年前的一天,還不是門下省侍中的宋沃正為頭一回踏進勤誨齋而激動,卻迎麵看見個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孩正從裏間跨出來。她正想不通為什麽這裏會有小孩子,卻見她坦然停步,雙手合抱略傾了身,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道“大人安好”。


    這一幕到現在還能叫宋沃記著,足見她其實是個記性挺不錯的人。也所以她完全想不起來李安年幼時的任何事,其實問題不在她的記憶力上。而是先帝李賢的確不怎麽在意這個唯一的女兒。


    或者更直白點說,李賢從來沒有期待李安“有用”過。


    “父後這幾日抱恙。”李安道,“大喪諸事,就請各位按成例來辦。”


    她語聲輕細,但是細辨起來卻沒有多少怯懦不安的味道,倒仿佛隻是她本性沉靜而已。


    明明前幾日在勤誨齋被她皇姨圍著的時候,還一副仿佛隨時都會哭的樣子,此時倒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倒引得本來滿心不耐的宋沃多看了她一眼,勾起了幾分興趣。


    禮部尚書盧誌文身材高大,從她黑色官帽到紫色官袍再到官靴,大概就算有人捧了《赤月禮記》出來對著一個個細數,也斷然挑不出這人任何一點錯來。她那雙鳳眼本來已經足夠冷厲,偏還生得唇薄頜尖,愈發叫人覺得難相處了。甚至於她的滿頭白髮也沒能添上多少親切溫和的感覺,反倒因為一絲不苟而更形嚴肅。


    聽李安這麽說了,盧誌文仿佛就在意料之中似的,十分淡然且順口地應道:“便依殿下所言。”她的聲音仿若冰玉,聽在耳裏直教人恨不得哆嗦兩下。


    盧誌文此言一出,不僅是宋沃,連一旁默不作聲的鳳閣大學士連翰也眉頭一皺,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的喪事雖與百姓不同,可其中的基本道理是一樣的。一應的細務安排要禮部去做,但喪主卻還是皇帝的女兒。李安說話用“請”字是禮貌和尊重,但盧誌文這麽一答,倒好像人家真在跟她商量一樣。


    李安因還沒行過冠禮,還不算成年,所以不僅沒封爵位,甚至名下連封戶和田地都沒有,一應的吃用都是鳳後從內庫裏撥給她的。無官無爵就無品階,律例裏又沒有明文寫了“皇女比朝臣高貴”,誰都不能說盧誌文不對。


    就連宋沃都覺得這人棘手,不過她看一眼表情依舊跟之前沒什麽不同的李安,渾然沒有半分禮部那群丫頭一見盧誌文就矮半截的樣子,愈發有點詫異了。


    “另有一事,長寧皇帝駕崩已有三年。”盧誌文說,“先帝於尊號上踟躕已久,如今若再不定,隻怕稱呼上有所不便。”


    皇帝的諡號如何定,一與朝局無關,二又能彰顯自己的文采和人望,因此歷朝歷代都爭得厲害。駕崩之後兩三年都定不下來的也是常事。李賢之前沒幹綱獨斷一回,也是因為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四十出頭就會病逝。


    而先頭還十分鎮定的李安,第一回顯出點茫然的神色來。


    這事,還真不能怪她。長寧皇帝李昱該上什麽尊號,是個朝臣就能上折。所以除了必得要記錄的禮部和最終決定的李賢,其實誰都不曾看過全部的建議。李安又不是什麽小學大家,李賢自然不可能拿這個跟她去說。


    但是喪儀交給禮部“按製”去辦倒也罷了,選定哪個字做諡號,卻斷然沒有也交給朝臣去選的道理。所以盧誌文這就是在刻意為難李安了。


    一旁的宗正寺卿李正芳也有點看不下去了,她與一直默不作聲的鳳閣大學士連翰,李安名義上的外祖母對看一眼,終於開口說道:“先帝……長寧皇帝的諡號是拖得夠久了,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日兩日。等楚王她們聚到一處時再一起商量著辦了吧?”李正芳打起圓場來,“小殿下雖說是唯一的皇女,到底小著一輩,這事也不好越過她的姨母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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