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兵士們把被馬壓住腿的李鳳寧拖拽出來,反綁住手抓起來的時候,有人大喝一聲,“停手,放開她!”


    李鳳寧同鉗製住她的兵士們一同抬頭看去,瞳孔猛地一縮。


    門下省諫議大夫黃詞。


    枕月雖然不會騙她,但是在沒有親眼看見的時候,李鳳寧總還抱著一絲幻想。


    或許是枕月看走眼了呢?


    可是,當門下省的官員在深夜中出現在塗山大營的時候,真的就隻有一種解釋了。


    “殿下。”越眾而出的黃詞表情很不好看,“您太輕率了。”


    雖然不知道李鳳寧是誰,但顯然都知道黃詞是誰的兵士們,在一聽到她稱呼李鳳寧為殿下,頓時便規規矩矩地縮了回去。之前抓著李鳳寧的幾個,還露出驚惶不安的表情。


    但這一切,卻完全無法影響李鳳寧。因為她現在能做的事,隻是問宋沃,“大姐姐……在哪裏?”


    她努力想要鎮定的,卻完全無法掩飾她語聲裏的慌亂。


    而原本一臉責難的黃詞,忍不住嘆了口氣,“殿下隨我來吧。”


    一路穿行,到了塗山大營的主帳。裏麵燈火通明,都透到帳子外頭來了。而帳外密密麻麻站著好多人,有各部省的官員,還有太醫院的太醫。她們見李鳳寧來了,紛紛低頭見禮。


    而李鳳寧卻視若未見,大步走進了主帳。


    帳子裏一股濃濃的藥味。然後尚書都省僕射廉定,門下省侍中宋沃,還有鳳閣大學士連翰三人靜靜地站在屏風外頭,三人正小聲議論著什麽,聽見聲響回頭見是李鳳寧,都露出訝然神色。“殿下,您怎麽來了?”宋沃踏出一步,似是想阻攔的,但是一旁的廉定拉了拉她的衣袖,朝她搖搖頭,宋沃一怔之後隻得朝屏風後一指,“陛下……在裏麵。”


    而李鳳寧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上與她說話,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是撲到了屏風後麵。


    李賢躺在榻上。


    不過近三月未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上不正常地緋紅著,呼吸的聲音好像破爛的風箱一樣,遲緩不成節奏,仿佛隨時都會停止。


    “大姐姐……”李鳳寧跪坐在她榻邊的地上,“鳳兒來了。”


    李賢卻毫無反應,就好像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一樣。


    李鳳寧心裏一顫。


    真要算起來的話,李鳳寧有三個母親。


    李端給了她血肉之軀,李昱給她皇女之名。隻有李賢才是那個從任何意義上都更接近“母親”的人。李賢護著她長大成人,李賢教她讀書明理,李賢把自己的一腔母愛都傾注在她身上,甚至連親生女兒無疾都不及李鳳寧在她麵前來得重要。


    而對李鳳寧來說,無論李賢更像母親還是更像姐姐,她無疑都是她最重要的親人。能叫李鳳寧甘願朝自己身上潑髒水也要保全的人屈指可數,而李賢絕對是其中分量最重的那個。


    看著李賢人事不知地躺在那裏,甚至比幾年前看見李昱的重病還要讓李鳳寧不能接受。


    “大姐姐,您還有好多東西沒有教鳳兒,您還沒有看到鳳兒的孩子。”李鳳寧嘴唇一顫,“您還年輕,您不能就這樣離開鳳兒。”


    李賢仿佛是聽到了李鳳寧的聲音,動了下手指。


    李鳳寧連忙伸手握住李賢的手,“大姐姐,大姐姐?”


    站在屏風外的幾位重臣,聽著李鳳寧聲音不對,也走了進來。


    李賢眼皮子隻睜開淺淺一條線,極其艱難地挪動了下脖子。


    李鳳寧幾乎跳起來,“太醫,快宣太醫進來!”


    李賢艱難地動了動嘴皮子,卻沒發出聲音來。


    李鳳寧附身湊近過去,“大姐姐,您要什麽?”


    李賢努力了好幾次,卻終於把一個詞說了出來,“父……父後……”


    父後?


    李鳳寧一怔之後,便明白過來。


    李賢所指的當然不是她的生父殷氏。鳳後連氏因喪女而神智不清,周圍人便哄李鳳寧喚他父親。現在李鳳寧偶爾也會私下喚他一聲“父後”。


    李賢當然是知道這個,所以才會對她說“父後”。隻是她與鳳後向來鶼鰈情深,眼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當口還提她夫君,顯見就是交代後事了。


    李鳳寧反應過來的時候,頓時掀起漫天酸楚。“您知道我一直孝順父後的,”眼淚滴落下來,“我也一直把無疾當成妹妹。但是他們不能沒有您……”


    “鳳……”李賢像是急了,努力抬著脖子,猛然一個字吐出來。


    “我答應您,我答應您。”李鳳寧不由連聲應道,“我會照顧好父後,我會照顧好無疾的。”


    李賢微微勾起一點唇角,露出一個像是微笑的表情,然後力氣一鬆,腦袋落進枕頭裏,閉上眼睛。


    李鳳寧慌了,“太醫,太醫在哪裏!”


    “殿下請讓讓。”候在一邊的太醫連忙上來,推開李鳳寧開始忙碌起來。


    良久,她們才戰戰兢兢地直起身,互相以目示意,到最後還是太醫院的醫正艱難地對李鳳寧一低頭。


    “陛下駕崩了。”


    第231章 多西琿相勸


    多西琿曾經不止一次聽馹落大汗孛臘說,赤月皇帝李昱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作為馹落王帳裏最了解赤月的人,多西琿也經常從各種典籍和法令中找到李昱留下的痕跡。


    他佩服李昱,於是相對地來說,作為李昱嫡長女的李賢,就顯得不那麽出色。或者更直白一點來說,他不能明白為什麽李賢還能成為皇帝,而不是被她那幾個妹妹拖到地上踩在腳下。


    多西琿曾經以為那得歸功於東國人骨子裏的那種“平和”,但是在跟著李賢踏上征伐馹落之路的時候,多西琿才慢慢品出味道來。


    原來,不是的。


    □□的書房像一頭野獸一樣,蜷伏在深夜的黑暗裏。多西琿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後,又悄無聲息地踏了進去。


    多西琿停下腳步。


    再深的夜裏,隻要有星星,糙原就不會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東國的房間裏,卻可以黑得好像他瞎了一樣。


    多西琿緩緩地眨著眼睛,好一會才漸漸適應過來。


    作為禦駕的嚮導,隨著李賢踏上征途時,多西琿並不以為自己的日子會很好過。李鳳寧都遣了那個本來叫十四的殺手護在李賢身邊了不是嗎?


    但原來,居然可以不是的。


    一路向西的鳳船上,李賢常常召見他。偶爾是問些風俗,偶爾是聊些家常,偶爾又是說些李鳳寧幼時的瑣事。雖然多西琿並不以為一國的皇帝會想要冷嘲熱諷,又或者故意在生活小事上故意刁難他,但也不至於會像是個在關心兒婿的母親一樣不是嗎?


    滿腹疑惑的多西琿終於忍不住問出口時,得到的回答卻隻有這樣一句。


    “鳳兒說,她想娶你。”


    在說那一句話的時候,李賢唇角輕抿,眼角眉梢之間都帶著一股仿佛春風般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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