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隻要一看見那個人,她就會被砍刀切成無數碎塊。在她好不容易從那種憤怒和無力的深淵裏爬出來,把自己一塊又一塊重新拚接起來之後,她實在是沒有勇氣再主動跳進那個深坑。


    因為,她覺得下一次她或許就會死在裏麵了。


    雖然誰都看見皇帝和李鳳寧之間那意味深長的對視,但是她們最多也隻能明白“有些事情她們不知道”。在李鳳寧無以為繼的時候,工部尚書蕭明堂再度開口,“那秦王殿下有何良策?”她略一頓,甚至帶著一點期待,“殿下可願再往錦葉?”


    蕭明堂說這話倒不純粹是阿諛討好。李鳳寧俘虜馹落汗,至少其智計膽色確實足夠勝任,再加上她對馹落了解得如此清楚,再往錦葉也的確是個合適人選。


    李鳳寧看了蕭明堂一眼,雖然知道她是在示好,卻仍然苦笑了一下,“我把葛魯米抓進敦葉城,大概已經令我成了馹落的頭號大敵。我去那裏的消息一旦走漏,錦葉大概會麵對潮水一樣來的馹落騎兵。”


    不止是蕭明堂,屋內所有人聽得都是一呆。


    “陛下,”李鳳寧轉向李賢,以前所未有的嚴肅沉聲道,“備戰吧。”


    第214章 同車回家去


    即使在六十年前赤月曾經大勝,即使前任尚書令費盡心思將一部分馹落牧民留在錦葉生活,能夠掌控整個朝局的人或者是精於細務的人,依舊不比在馹落王帳僅僅待過幾個的李鳳寧更了解糙原。在勤誨齋裏各種千奇百怪的問題之後,又輪到李鳳寧開始不了解本朝有哪些能被稱為“將軍”的人其實還是乖乖留在安陽更好。


    因此等李鳳寧回家的時候,是鳳未竟在馬車上等她,而不是像她之前計劃好的那樣,由她去棲梧宮接他。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卻還沒到非要點燈的時候。所以馬車之內暗暗的,從被宮侍提著照明的幾盞大燈籠邊一下子跨進車廂內的時候,隻覺得昏沉沉的一片,李鳳寧需要花上一會功夫才能逐漸看清楚鳳未竟的身影。


    他甚至沒有在笑,隻是聽到聲響後下意識地抬頭看她。但是那種那種端正的坐姿,卻沒來由地叫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再然後,淤積在心底的沉重和鬱悶,化成一點又一點輕煙,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去。


    “午膳怎麽樣?”盡管李鳳寧不想讓鳳未竟看出自己的疲倦,卻依舊無法克製地拖長了語調,“宮裏的膳食就是那樣,不鹹不淡的。”


    “嗯。”鳳未竟的嗓音,雖然明明是一種“聲音”,卻隻讓人有十分寧靜的感覺,“味道倒是還好,就是不夠熱。”


    “現在天氣不算冷還好些,冬天才叫可怕。就算拿再厚的棉套子包著,端到麵前的時候也半涼了。”李鳳寧愈發懶洋洋地,“而且從禦廚那裏一路捂過來,什麽東西都蘇蘇爛爛的。”


    鳳未竟伸手到她胳膊內側,好半晌就那麽貼著。李鳳寧不解地抬眼看他,然後他眼神略有些躲閃,好一會才輕輕說了一句,“累了就躺一躺?”


    那聲音裏透出的柔軟,仿佛羽毛輕輕刷過李鳳寧的心底。她瞟一眼被他堆起來的兩個靠墊,最終決定還是他的腿看上去更舒服一點。


    下一瞬她便開始慶幸自己已經娶了這個男人。畢竟她不能對著別人家的兒子動手動腳,但是對自己明媒正娶的夫君卻顯然沒有客氣的必要不是嗎?


    而對於她在躺下去的時候,腦袋一歪直接枕到他腿上的行為,鳳未竟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卻也沒有拒絕,但是在他感覺到李鳳寧試圖把他也拉下去的時候就沒那麽順從了。他按住她的手,然後一聲低喝,“謹安!”


    李鳳寧眨了眨眼,抬眸見他耳朵雖然都發紅了,眼神卻異常堅定。於是她也隻能作罷,退而求其次把他的手拉下來放在自己的臉上,遮住眼睛。


    “馹落又開始鬧騰了。”


    身體放鬆下來之後,李鳳寧下意識就把話說了出來,雖然說完之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並不覺得鳳未竟沒有與她商議政事的見識,但是從她開始有娶他這個想法開始,李鳳寧的確是從沒有過“她應說給他聽”這種想法。


    而鳳未竟給她的反應,先是身體一震。然後隔了好長的一會之後,他才輕輕地問:“你要去?”


    或許正因為蒙著眼睛,所以才更能聽出其中的不願意。而這一點淡到一個晃神就能錯過去的關心,卻再次將輕軟的情緒引進她的心裏。她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然後仰視她的夫君,“你不捨得我去?”


    她毫不掩飾她聲音裏的得意,於是反而催紅了鳳未竟的臉。在他微微瞠目呆愣了一小會之後,鳳未竟眼神飄遠,然後隻留給她一個下巴,“嗯……”


    “我就算想去,也不能去。”李鳳寧彎著唇角,然後表情一凝,輕嘆了一聲,“除非赤月能扶植一個傀儡汗上位,否則我這輩子大概都不能去糙原了。”


    鳳未竟,隻是眨了下眼便明白過來,“對啊,你給了她們一個清晰的目標。”


    馹落崇尚武勇雖然是肯定的,但什麽才是武勇,在李鳳寧擄走馹落汗之前,每個部落甚至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是在之後,“戰勝赤月秦王”顯然可以變成一種共識。


    “然後……”李鳳寧並不想說這些,她緩緩地吸氣,又緩緩地呼出來,卻也隻能把那些話推遲一小會,“我想跟你說一個人。”


    李鳳寧雖然並沒有太沉重的語氣,但是鳳未竟卻顯然感受到了,或者說,他本來就知道些什麽。他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十分認真地俯視著李鳳寧。


    “三年前,馹落王子多西琿來到安陽,說是求嫁其實應該是避禍。清容你也知道馹落和赤月關係緊張,先帝就點了我去接待王子。”李鳳寧目光飄遠,一時間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懷念還是感嘆,“我不想他在宮中囚困到死,就說服先帝給了他錦葉鹽礦的三成,然後送他回去馹落。”


    “那個時候……”鳳未竟說,“你已經喜歡他了?”


    這顯然是知道些內情才會有的說法,李鳳寧雖然並不想對著新婚夫君說這些,但既開了口便沒有隱瞞的必要。


    “他是一個……”李鳳寧想了想,選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詞,“不容易忘記的人。”


    親耳聽自己的妻主說起過去的情史,顯然對誰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即使鳳未竟嫁給她才不過第三日。隻是他到底沒有表現得太激動,雖然眼眸裏浮現起星星點點的黯然,然後反過手掌,與李鳳寧十指相扣。


    李鳳寧握緊了他的手,讓他的手背貼在自己的心口,才繼續說:“前年秋天,我在敦葉城藥館裏見到你的第二天,才聽說他當時也在錦葉。我去見他的時候,一半是為了赤月,一半也是為了見見故人,但是見麵之後……”李鳳寧坐了起來,她正視著鳳未竟,“清容,我曾經許過他正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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