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姐夫親手調的香。


    李鳳寧默默地在腳凳上坐了,然後抬頭。


    李賢……


    看上去氣色不太好。


    李鳳寧愣愣地眨了眨眼,再仔細看了看,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對了……


    其實先帝在她駕崩前的兩三年,對李賢特別苛刻。仿佛是怕自己一旦離世,李賢就會對她幾個妹妹下狠手似的,不僅在政事上處處轄製當時還是太女的李賢,更是著意地栽培李賢的妹妹們。其後果,雖然現下那三位地位都穩當得很,卻也令得李賢在繼位之後就疲於奔命。


    所以,李賢才看上去那麽疲憊。


    隻是……


    最近的半年應該好些了吧?為什麽李賢看上去還是那麽累?


    李鳳寧從錦葉糙原回來之後,旁的雖不知道,但朝會上那種無益的爭辯的確是少多了。


    朝中任誰都知道,李鳳寧一直是李賢的人。這一點在李昱還在位的時候不重要,因為當時她能做的隻是緩和先帝和太女的關係。但是在李鳳寧立下足以封王的功勞後,或者再直白點來說,在她展現出過人的膽色和強硬的手段之後,僅僅是她的存在本身便是對李賢最大的支持。所以即便李鳳寧天天窩在□□,大小朝會上隻為爭辯而爭辯的情況就急劇減少。


    但是李鳳寧,現在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如果……


    如果她真的跟著多西琿去了糙原,李賢會怎麽樣?


    首先,傷心是一定的。其次,朝中大臣也會一湧而上。


    因為……


    李鳳寧是李賢教出來的孩子。


    隻要想到李賢會因為她的背叛而有多麽傷心,會在朝上遭到多大的責難,李鳳寧心裏就一陣陣恐慌和不安。


    如果她令得李賢落入那種境地……


    “……鳳寧?”不知道什麽時候,李賢醒了。


    “朝廷那麽多人,一個個都白拿俸祿的嗎?有什麽事叫她們去幹不行,非得什麽都遞到您這裏。”李鳳寧隻皺眉,“您午後也不歇一歇?累壞了怎麽辦?”


    “你姐夫都沒你那麽囉嗦。”李鳳寧這一堆話,倒說得李賢好笑起來,她順手在李鳳寧腦門上一拍才坐直了身子,“你這是遇到什麽事了?”


    李賢手上根本沒用力,所以李鳳寧連晃都沒晃一下,隻是聽到後半句卻是結結實實一愣,“姐,您怎麽知道我遇上事了?”


    “你這表情,就跟你十歲那年砸了我書房那個白玉筆洗一樣。”李賢瞟她一眼,“說吧,你又做什麽壞事了?”


    她十歲的時候……


    李鳳寧看著李賢,有點發怔。


    其實說起來,對於李鳳寧來說真正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是李賢吧?


    李端就不用說了,即便她現在能夠感覺到她的生母或許並不像她過去想的那樣討厭她,但是那仍然掩蓋不了一個事實:就是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李鳳寧有多需要她,李端永遠都不在。而李昱,雖然說李鳳寧一直是把她當成母親來看的,但事實上,一個日理萬機的皇帝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花在照顧孩子上。


    教她認字,教她讀書,教她道理的,從來都是李賢。也所以也隻有李賢才能說起,“你十歲那年”這種句子。


    “多西琿……到安陽來了。”李鳳寧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說起了她打一開頭就沒想告訴李賢的事,“帶著女兒。”李鳳寧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會詞不達意,“那個孩子死了……我就覺得心裏難過……”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說了。”略停頓了一瞬之後,李賢平靜的聲音傳過來。


    李鳳寧一怔,猛抬頭,卻見李賢的表情既沒有半點困惑不解,甚至也完全不驚訝。她眨了眨眼,“是……馬民遞了摺子過來?”


    申屠良是個謹慎的人,這一點李鳳寧在敦葉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她再謹慎,她上官馬民都不可能沒有察覺她離開錦葉。既然到現在為止還沒聽到任何“錦葉都護府鎮將棄職潛逃”的消息,顯然馬民也是知道申屠良做了什麽的。


    “還算沒蠢到家。”李賢冷笑了一下。


    她雖然沒有疾言厲色,李鳳寧卻依舊羞愧起來。


    “你還知道不好意思?”李賢惱起來,抓起坐榻上的書就朝李鳳寧腦袋上猛敲一下,“啪”一聲重響,“我都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教你孝期行yin的?”


    她倒是還顧著李鳳寧的麵子,嗓音都是壓低了的。


    “姐,對不起……”


    “居然還想讓皇家血脈流落在外!”李賢不解恨,又拿書敲了一下。


    李鳳寧蔫頭耷腦地,頭都不敢抬起來。


    倒是李賢打過這兩下之後,像是心裏舒服了些,“把頭抬起來,像什麽樣子。”


    李鳳寧慢慢抬頭看向李賢。


    “那真是你的?”李賢眉頭微蹙,一副十分不願意提起這事的樣子。


    “……是吧。”李鳳寧期期艾艾的,“月份沒錯。”


    李賢狠狠剜她一眼,才道:“先葬在殷家那裏也行,看以後什麽時候合適再移吧。”


    “哦。”現下李賢說什麽,李鳳寧都會點頭。


    “然後那個申屠良呢?”李賢道,“人家眼巴巴地為了你,別叫人沒了下場。”


    在赤月,任何官員棄職不顧都是大罪。文官還好些,像鎮將這種武職,抓到了都能直接砍頭。


    “我知道,我沒忘。前兩天不是……沒騰出手來。”李鳳寧吭哧吭哧地,擠出一句話。


    李賢顯然對李鳳寧這種春秋筆法十分不滿,卻也不說破隻哼了一聲,“你自己搞出的爛攤子,自己去收拾。”


    “好。”


    “那個多西琿呢?”李賢絲毫不掩飾她的不喜。


    “今天我說了點氣話,他暈了……”李鳳寧連忙說,“等他醒了,我就送他回馹落去。”


    “你要真喜歡,留著也行。”李賢的語氣更像是提到一隻茶杯。


    “他要有那個心年頭就跟我回來了,哪裏會……”


    話到一半李鳳寧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李賢的臉色變得非常的不美妙。她才脖子一縮,就聽李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我跟你說,這件事別告訴你姐夫……”


    “什麽事別告訴我?”說人人到,李賢一句話沒說完,連氏就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看看李賢,又看看李鳳寧,“你們姐倆背著我在說什麽?”


    李賢使了個眼色給李鳳寧,李鳳寧連忙跳起來去扶連氏的手臂,“大姐姐忙了一天,她不讓我告訴您她午後都沒休息過。”


    “是嗎?”連氏卻不大相信,隻狐疑著看看兩人,到最後也沒再問。他朝李鳳寧道:“我正好要問你呢,你看上鳳家那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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