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辛頓時老臉一紅。


    眼下是甘辛在和李鳳寧說話,周圍幾人都是作陪罷了。又沒問袁工曹意見,哪裏有她開口插嘴的份?


    甘辛看了一眼,見袁工曹滿麵羞惱,她也不得不維護了一句,“是下官粗鄙,鬆散慣了,還請殿下見諒。”


    “先帝曾經對我說過,涼州乃是赤月的屏障。”李鳳寧突然正色道,“涼州不亂就當記涼州太守大功。”她略頓,聲音放輕軟了些,“出了亂子才去解決的,永遠不比太太平平來得好,您說是嗎?”


    涼州亂……


    則赤月危。


    恍然間,先帝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


    做老了官的,甚至在一個時辰前還滿心疲憊的甘辛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原來,陛下看著呢。


    “臨出門前,無疾還讓我帶句話給您。”李鳳寧淺淺一笑,“給您添麻煩了。”


    “臣,老臣……”


    一時之間,年過六十閱歷無數的甘辛居然聲音抖到話都說不出來。


    “連著疾馳十天,我都快受不住了。今天就先這樣吧,”李鳳寧站了起來,“有什麽事,明天到了州冶坊再說。”


    “是……是。”甘辛說,“官舍已打掃一清,現下就請人為殿下引路。”她略一頓,“晚上準備了點涼州小吃,也是為殿下洗塵,還請殿下賞光。”


    “也好。”


    第159章 官舍洗塵


    雖然大多數時候洗塵隻是一種象徵說法,可對於跑了十來天馬的李鳳寧來說卻成了一種切實需要。在官舍裏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自覺那一桶水都變成灰色的李鳳寧這才慢悠悠地起身著衣,仔細收拾幹淨了才跨出房門。


    住她左近的蕭令儀倒是秉持一貫作風,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幹淨後就跑到她這裏來。李鳳寧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她正對著一壺冒著熱氣的茶啃點心。聞聲抬頭後,又另取了幹淨杯子倒了茶推到她麵前。


    李鳳寧一邊坐下,一邊將茶杯拿到手裏,隻一聞,“雲霧?”


    李鳳寧素來就不是喜歡端架子的人。能在燕州渭陽搞出蒙麵揍巡岸的蕭令儀,骨子裏也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的人,自入了軍器監後近墨者黑,私底下愈發沒個正形了。她是聽明白了李鳳寧的言下之意,嘿嘿應了聲,“好喝不?”


    李鳳寧卻狀似正經地回了句,“茶湯清澄,就是香味和滋味都欠些。”


    蕭令儀翻了個白眼。


    雲霧茶放到尋常人家那裏是難得的好東西,但李鳳寧和蕭令儀能算是尋常人家嗎?且這雲霧茶產於和州,一路千裏迢迢地運來,路上耗費比茶多也就罷了,保存不善令品質也差了。還不若弄些本地的花花糙糙來泡茶,也能算是個新鮮野趣。


    弄這樣的東西來,實在是有點裝模作樣。


    蕭令儀到底出身名門蕭氏,待人接物裏的門道隻憑耳濡目染也差不了,自然一眼就能看明白。因看著天色將暗,一會功夫就該有人來請去赴宴了,蕭令儀也提不起精神再與李鳳寧打甚啞謎,隻說起了閑話,“也不知道鳳公子現在到哪了。”


    李鳳寧喝完一杯又倒一杯,聽她這麽說,隻抬起那雙洗浴後似乎特別氤氳的眼睛,斜睨她一眼,“怎麽,又惦記上一個?”


    李鳳寧語聲慵懶,眼神又頗似媚眼,竟看得正在啃一塊涼糕的蕭令儀呆愣一瞬,下意識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差點把自己噎著。她一邊猛拍自己胸口一邊猛灌水。“不,不要胡說!”好不容易緩過一會,“我都要定親了!”


    “你自己也說是‘都要’了。”李鳳寧笑謔,“再說了,不是還有齊人之福麽?”


    蕭令儀不由得氣惱,“我看是你惦記上了吧?人家自己都說不用,你偏還要留人給他。兩個侍衛不夠,連貼身小廝都留下來照顧他……”


    李鳳寧聽她說得不像樣,麵上微沉,斜斜地看過去,“嗯?”


    “我這不是覺得他身子太弱嘛……”蕭令儀立時就怯了,語調跌下來,“都給他弄了輛馬車,又不用他騎馬,一天下來居然還發燒了啊。”


    “你少胡思亂想。我不過是好事做到底,”李鳳寧知道蕭令儀是關心她,語氣一軟,“我已經送了書信去邵邊鳳家,那兩個護衛也不過暫借給他,至多送他到江夏也就回來了。”李鳳寧略一頓,“而且,十四也沒和他在一起。”


    蕭令儀聽李鳳寧說話,前頭隻擺出不信的表情,聽到最後一句才覺奇了,“十四不是你留在……”


    她話沒說完,門口已經有衙役叩門。


    李鳳寧揚聲,“進來。”


    “郡王殿下,蕭大人,前廳準備齊全,甘太守命小的來請二位。”衙役恭恭敬敬地行禮,“請二位跟小的來。”


    蕭令儀眼睛一瞟外頭還沒完全暗下來的天色,然後滿麵奇怪地用口型無聲地對李鳳寧問了句。


    這麽早?


    李鳳寧卻也沒說話,隻起身對外頭的衙役道:“帶路吧。”


    官舍能有多大地方,不過一會功夫就到了前廳。前廳裏已經有十來個人府衙中的官員等著,見李鳳寧來了紛紛見禮。


    然後衙役就引李鳳寧上首坐了主位,而蕭令儀則坐在了左邊第一個位置。


    又是那種需要跪坐的席位。


    那種雙腿垂下的椅子雖坐著舒服,到底是近百年才流行。不少人還是覺得坐那種椅子不雅相。就連皇宮的一部分宮室依舊還是用的跪坐式,這偏遠的江夏依舊用跪坐式的倒也不奇怪。


    李鳳寧正坐下來後,瞟了眼案上的杯盤。


    盛在褐色醬料下的涼皮,色澤艷麗薄切馬肉,在安陽仲秋難得一見的葡萄、杏子和蜜瓜之類的水果堆成一大盆,還有一盆公魚的魚子醬。


    這些東西都是涼州本地的特產,雖然不甚貴,卻都是時鮮。


    李鳳寧隻掃了眼,便看出這宴席與屋裏那點雲霧茶風格迥然相異。


    也就是說……


    涼州太守果然是管不住她下麵的人。


    李鳳寧有點發愁。


    早在季芳洲那時候,李鳳寧就知道涼州不妥了。


    她是季安人懷上無疾之前來的涼州,又是遠離邊境的鄴城縣令,李鳳寧到現在也沒猜透當初李賢把她塞那裏是什麽用意。其後季芳洲被人栽了個殺人奪玉的贓,再然後隻略微一查就起出一堆的人證物證,說她除去親手殺人,該幹不該幹的壞事全幹過了。最後一條,李鳳寧是親耳聽季芳洲說,她是“逃”出來的。


    這一串事情下來,首先栽贓和收集罪證就應該是出自兩個不同的人。一個是膽大心黑,為生事不惜殺人;另一個卻是心思縝密、隱藏甚深。而最後一個敢於在出事後挾製一縣縣令的人,簡直一身蠻橫的匪氣,又與前頭兩個行事風格完全不同。


    李鳳寧當時就隱約猜著了誰是誰,可既然先帝快刀斬亂麻地砍了季芳洲,就代表她不想這件事繼續鬧大。她當時是體恤她一片為母之心於是三緘其口,可現下卻十分後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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