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回眸,眼波流轉,唇邊勾起一抹雲淡風輕的笑,說出來的話卻能噎死人,“蠍蠍螫螫了半天,還不說?”


    前頭還一臉自如的李鳳寧聽到這話不由臉一僵。她訕笑了下,才道:“聿姐,你能過來幫我嗎?”


    範聿眼波一轉,漾出點淺笑來,“說來聽聽,現下是個什麽情形?”


    “我現在還沒理清楚。”李鳳寧想了想,“京外各地鍛冶坊先撂著,京內軍器監裏缺人缺得厲害。能拿月俸的官位上都不缺人,可底下幹活的胥吏隻有一半。屬下的工匠卻得更多,除了幾個五十多歲都幹不動活的還能來應卯,其他人多是交了罰錢,再外頭幹別的活。”李鳳寧越說語氣越沉重,“物料庫裏的東西才清點到一半,看起來兵器該是足數的,可其他能賣到市集裏換錢的就難說了。”


    “那你下一步的打算呢?”範聿聽了好一會卻不置一詞,隻繼續問道。


    “我想……”李鳳寧抿了下唇,似乎有點猶豫,可她在看了範聿一眼之後還是說了,“把庫裏那些東西能融的融了,能做的做了,先到兩市裏換成錢,把過去的帳平一平再說。”


    這話說得連範聿都挑起了眉。


    照規矩上來說,不論什麽衙門辦什麽事,都是先估個錢數給戶部。等戶部給了銀子之後,該買的買該用的用。最後事情做完了,把帳報一報,多退少補就行了。


    但是像軍器監這種瀕臨廢棄的衙門,常常報上去十兩卻連一兩都拿不到。於是衙門隻能向買物料的地方打欠條。就算民間商家不敢向朝廷衙門收債,可經年累月下來欠成了一筆非常大的數字也是事實。


    而物料庫裏,別管是發黴的皮子還是鏽蝕的刀劍,那都是歸屬於朝廷的東西。看管不力都要論罪,何況是拆散了去賣錢?


    “你倒是膽大。”範聿卻是個好事的,非但不說她荒唐,表情裏還露出十足的興味。


    “躺著伸手要錢是容易了,可一來陛下說國庫不寬裕,什麽活都沒幹就要十來萬兩銀子我也開不了這個口。二來,”李鳳寧一臉頭疼的表情,對著範聿她也不避忌,“先帝在的時候就說過,匠戶製也是本朝一弊。逃役和出錢代工的事各地都有發生,抓回來要杖責要入獄,每年空耗在這上頭的銀子就不知有多少。就算我眼睛一閉當不知道這回事,軍器監也跟京外的鍛冶坊不同。那裏隻要把製造法式發下去,直接照著做就行了。但是安陽這邊,沒點頭腦本事的人來了也是浪費錢糧。”她略頓,眼睛一眨,仿佛徵詢意見似的看向範聿,“所以我想,索性翻了盤重新弄,從外頭招幾個好的工匠進來。”


    “想得還算周全。”越聽越入神,到最後幹脆整個人都轉過來麵對著李鳳寧的範聿沉吟了陣,“那麽我呢?”她幾步回到桌前,坐在了李鳳寧的對麵,“你想讓我做什麽?我在外麵的名聲可不怎麽好聽。”


    範聿在當年可是秀才一科的頭名,後來又娶了禮部侍郎的兒子,當時可謂是風光。可她入仕卻做的是正九品下的衛尉寺守宮署丞,各處宮室的床帳被褥一管就是九年。不知多少人在背後笑她繡花枕頭一包糙,光有讀書的天分沒有做官的本事。


    “外人都說柳牘山人的花鳥是一絕,可小六和我知道,聿姐你最愛的是機關器物。”李鳳寧狡黠的笑容裏露出一絲篤定,“你書房裏,藏了整箱子的圖紙。”


    範聿一愕。


    “聿姐,當年你雖然跟伯母吵了一回,可之後還是去做了官。”李鳳寧認真地看著她,“我去衛尉寺問過,你每年都會做些新東西出來,存布料的箱子,晾帳幕的架子。如今軍器監這裏我做得了主,你要是過來,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一來順了伯母的心思,二來你自己也喜歡,不是更好嗎?”


    李鳳寧這話,說得範聿臉色微變。


    範母原是屢試不第的學子,有一番緣故才在殷家做了帳房。待範聿開蒙後,範母見她聰敏伶俐,便把過去的想望寄托在女兒身上。誰想秀才一科考到頭名的範聿居然拒了吏部的任命,還口口聲聲討厭做官,直把範母氣病了。範聿雖有悔意,可吏部的任命也追不回來了。最後還是才八歲的李鳳寧想了辦法,進宮去求了個衛尉寺守宮署丞下來才打破僵局。


    因守宮署要畫花鳥魚蟲做圖樣子給繡工,範聿的畫得了先帝一聲稱讚,於是才有了“柳牘山人”的名頭。旁人都道範聿愛畫才不想做官,隻有進過範聿書房的殷六和李鳳寧才知道,畫畫於她不過是末技,她心裏喜歡的根本是做那些機關器物。


    “你這丫頭……”範聿這回想起過去種種,語聲柔軟了一瞬,隨即表情恢復平常,“哄人哄到我這裏來了。”


    “那聿姐是答應了?”李鳳寧眼睛一亮。


    “我就算答應,如今的軍器監能做什麽東西?”範聿嘴角一勾,又是那副表情柔和,說出來話卻能噎死人,“連個爐子都燒不起來,說什麽‘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李鳳寧表情一滯。不過範聿的話也在理,她隻得蔫蔫地應了聲,“那等我收拾好了再來請聿姐。”


    李鳳寧這副可憐樣倒是看得範聿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雖然她極快地收起來,繼續用那種聽上去更像是輕嘲的語調說話,“軍器監的那些爛帳,你打算自己做?”


    李鳳寧不知她為什麽提這個,自然點了點頭。


    “凡事都想著自己來,你這個皇女做得還真是獨立特行。”範聿說,“人家都把能幹活的送到你手邊了,你居然不用?”


    “能幹活的?”李鳳寧愈發不明白了,“誰?”


    範聿勾起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期待著什麽好戲似的,“前年你鬧春闈的時候,就不記得隔鄰號間那人長什麽模樣?”


    前年春闈?


    當時是有人泄露科考試題後企圖嫁禍李賢,李鳳寧雖趕去考場,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到底誰買了試題,於是她隻好故意在號間裏吵嚷,被隔鄰號間學子上報給巡邏的衙役,才終於如願把事情鬧了開來。


    不過隔鄰那個學子,李鳳寧也隻在進號間之前瞟過一眼側臉。時隔一年多再去想,是如何都想不起來那人長什麽模樣了。


    “那人在春闈之後,可是被魏王親自點名,當年就帶去燕州王府做了主簿。”說到這裏範聿不知為什麽一笑,“現下人在你府裏,你反而不知道?”


    魏王親自點名……


    這一句話的效力,對李鳳寧來說簡直比平地炸雷還要響亮。


    “難道是,”李鳳寧臉色丕變,瞬間便想到了,“曹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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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皇女府後院,隨兒的新屋。


    俞氏用極其挑剔的目光仔仔細細看過屋裏每個角落後,表情才稍微鬆了點,“還算不錯。”


    “姐姐畫的圖樣嘛,當然好了。”跟在他身後的隨兒聞言憨憨一笑,抱起他的手臂說,“姐夫,咱們別站著了,到那頭坐。”然後他一扭頭,“栗笙,倒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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