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還真是你最小的表姐。”李鳳寧一挑眉,“對了,剛才進來那兩個小廝覺得如何?我從滿府的人裏挑出來,你要不先用著,不好再換。”


    “啊?給我?”


    “太醫昨天來看你,留下一副食補的方子,你乖乖按時辰喝了。”


    “誒,苦的……”


    “魏王府把我們那些舊東西都送過來了,你的那些我叫人收在你屋子裏,你看看有什麽用慣的就留下。至於衣服我都叫扔了,全部做新的吧。”


    “全……全扔了?”


    “隨兒。”


    “啊?”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難過了這麽久。還有,以後不會了。”


    第119章 定賞罰


    皇宮,勤誨齋外的園子裏。


    其實在李昱之前,勤誨齋隻是一座造景用的空屋子。正明殿旁一大片空地,自然沒個光種花木不起屋子的道理。李昱登基後便將此地用成禦書房,並改名作“勤誨齋”。二十年過去後,特別是李昱晚年不再招寵後宮更是日夜都住在這裏,自是比當初的空屋子要舒適和精緻不知多少倍。


    對剛剛繼位的新帝來說,首先勤誨齋裏密折密檔一類極多,挪動起來非常不便。其次也是因為她素來便以寬厚平和的樣子示人,如今先帝諡號還沒定,她但凡說要改動,隻怕立時三刻便能引起人心惶惶,不出一日她案頭就要被“勸諫”的摺子淹沒。


    所以她必須得在勤誨齋裏待著,也所以,隻要不是非坐著不可說的事,即使寒冬裏她仍然更願意在勤誨齋外頭走走。


    正月二十,午前風和日麗。李賢自然又在勤誨齋外散步了,而在她身後一步相陪的,是大理寺少卿韓謙,表字敬德。她出自先鳳後娘家韓氏,是李賢的表姐。


    “就如臣之前所說,大理寺中積年的案卷太多,清查尚需一段時日。”雖然是在屋外散步,比李賢年長了四歲的韓敬德依舊恭謹,並沒有因為前頭那個是她表妹就露出什麽輕狂的樣子,“陛下如要垂詢催促,還是召崔大人來問更好些。”隻有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韓敬德方才顯露出一分親近來。


    雖說她這個大理寺少卿是實職,要問什麽都是她更清楚些。但是大麵上,皇帝還是應該直接把她的頂頭上司大理寺卿叫來才更合適些。


    “外頭都說敬德你刻板無趣,朕也覺得你果然沒小時候那麽有趣了。”走在前頭的李賢踏上一座小木橋,居高臨下向遠處眺望。


    李賢這話說得又平又淡,直叫人分辨不出來其中到底有什麽情緒。而韓敬德一直規規矩矩的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尷尬。說起來韓氏與如今鳳後家的連氏一樣都非名門,這韓敬德就算少年時能淘氣,為官之後為了不讓人輕看也隻能穩重起來。更何況她在大理寺一待十來年,日日麵對殺人放火的判案再要笑臉迎人,那招來的絕對是側目而不是親近。


    “陛下說笑了。”於是她也隻能幹巴巴地這麽應了句。


    “其實朕今天叫你來,還有一件私事想問你。”李賢似是打趣完了,麵色微微一沉。她一邊說,一邊還回頭看了韓謙一眼。


    韓謙既是先鳳後的親侄女,在李昱未登基前自然常來常往和郡王府。也所以她不止與李賢親近,與寄養在府中的李端自然也很熟悉。此時一聽李賢說“私事”,韓敬德隻一想便明白過來,“您是說,鳳寧殿下?”


    “這丫頭……”李賢顯見也沒有繞圈子的打算,竟是直接就入了正題。她雖然沒有提高嗓門,語氣卻是露出明顯不滿,“也太省心了!”


    照說“省心”是個好詞,可用這種語氣來念就肯定不是了。


    韓謙也是一時摸不著頭腦,覷了眼李賢的臉色,又斟酌了下,“您是說,她這回去燕州查倉的事?”


    “不然還能有什麽?叫她出去外頭散散心,她卻搞出來那麽大攤事。”李賢毫不掩飾她的不悅,“她才幾歲?出點事從來不知道回來說,倒喜歡把一盆盆髒水朝自己身上倒。”


    知道的這是在說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在說女兒呢。


    韓謙素知她疼李鳳寧。她這時但凡順著口氣說幾句,就該換李賢對著她生氣了。於是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麽的大理寺少卿,隻得木著個臉在那裏聽。


    而李賢,果然隻是找親近人過來說話,根本沒指望韓謙答什麽。她又說:“昨天下午鳳後才從太醫院那裏聽說,鳳寧她被逼得跳了海,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


    韓謙一驚之後猛然抬頭。“竟有此事?”她在大理寺多年,雖見多了窮凶極惡的犯人,此刻聽自家親戚受害感受也格外不同,“即使是燕州,臘月裏凍著了仍舊不是小事。鳳寧殿下雖然年輕,尤其不可輕忽,落下病根就是一輩子的事了。”韓謙自然不會貿貿然指責燕州太守和刺史,隻挑她能說的才說。


    “偏她回來還不說!”李賢眉頭一皺,“就知道嬉皮笑臉地粉飾太平。”


    韓謙這才算是回過味來,到底那句“從來不知道回來說”是什麽意思了。


    “敬德,你說朕該拿這個孩子怎麽好?”


    緊接著,李賢就蹦出來那麽一句讓韓謙呆滯了好一會的話。


    什麽叫拿她怎麽好?


    前麵李賢雖說了“私事”,可韓謙卻不敢真的拿這事當私事看了。畢竟李鳳寧那趟是公差,賞罰功過都是朝廷公事,而私事裏隻一件:賞太醫賞藥材。有鳳後在,這個且輪不著她操心。


    想到最近不知多少人或明或暗地跟她打聽,韓謙就嘴裏一陣發苦,可李賢就站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看著她,想逃都逃不了。


    “鳳寧殿下這趟雖是建了奇功,可到底也是越了職權。”韓謙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李賢,見她眼睛微微一眯,嘴裏愈發苦了,可又不得不說,“照臣看,賞是的確該賞,可罰也不能不罰。”


    從賊寇窩裏搜出五百萬石糧食的確是大功一件,可強令燕州刺史派兵就是越權。雖有一句話叫瑕不掩瑜,可若人人效仿又當如何?每個人隻要覺得自己是對的,就越權蠻幹,長此以往肯定天下大亂。日日跟判案律條紮堆的韓謙,自是最明白“朝廷律法”的必要。


    “繼續。”李賢說。


    聽著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別人不覺得怎麽樣,從小一塊長大的韓謙還能聽不出來李賢這已經是不高興了?隻是話已出口,她不得不繼續說完,“倉部主事司庾擅自調用燕州兵士,適用赤月律例罷職下獄。以事急從權可免下獄,酌換閉門思過。”


    一個從八品下的倉部司庾,整個朝堂裏就沒人覺得李鳳寧會一直幹下去,撤不撤職的其實根本無所謂。至於閉門思過什麽的,李鳳寧不是需要養身體麽?


    韓謙說完,看了眼李賢,見她表情鬆緩下來,心裏也定了定。


    到現在,她才總算明白皇帝今天叫她來是幹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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