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冷的天,窗子開那麽大幹什麽?”李鳳寧一邊說,一邊朝窗邊走去。


    斜倚在軟榻上對著窗外發呆的隨兒似乎這才發現有人進了他的屋子,緩緩地轉過臉來。


    隨兒簡直瘦脫形了。


    眼睛瞘下去,膚色蒼白毫無血色,眼神更是木木呆呆,盯著她好一會跟沒看見她似的。


    “這是怎麽了?”李鳳寧大驚失色,幾步竄到他軟榻邊坐下,探手就摸了摸他的臉,又伸手在他肩上手臂上摸了下,隻覺鬆鬆垮垮的衣服下骨頭硬得戳手,“怎麽病成這樣了?大夫怎麽說的,現在還沒好嗎?”


    李鳳寧這一陣摸索之下,隨兒終於是有了反應。他抬起瘦了之後愈發顯得又大又黑的一雙眸子看著她,竟滿是哀怨。


    被那麽雙眼睛一看,李鳳寧心裏一窒,卻也一時半會想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隨兒?”她輕柔了語調,根本不敢大聲,“跟我說話好不好?”


    隨兒卻隻是看著她,扁了扁唇卻依舊不說話。


    “我去叫你姐夫進來?”李鳳寧說著便站起身想要朝外走,誰想衣服一角突然被一扯。她下意識低頭看,卻是隨兒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被子下伸出來抓住她的衣服,她再抬頭時,隨兒那雙大眼睛凝起淚水。


    “怎麽了這是,是有哪裏不舒服?”李鳳寧這回真急了,“隨兒!”


    伴隨著“啪嗒”一聲,淚水終於滴落到被麵上的是隨兒輕細到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你不……要我了……”


    李鳳寧一怔。


    “你不要我了……”仿佛淤積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可以宣洩的地方,隨兒眼淚的淚水不停地滴落,而嘴裏翻來覆去的就是這麽一句話,“你不要我了”。


    “我怎麽……”李鳳寧下意識想要說的話,生生卡在喉嚨裏。


    怎麽捨得不要他。


    如果說魏王府是個冰冷漆黑的地方,那麽隨兒就是那片黑暗裏唯一的一點亮光和溫暖。她貪戀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輕快的嗓音,所以她十倍百倍地對他好。因為在心底深處她始終惴惴於他與她並非親姐弟,她害怕終有一天他會離開她的身邊留她一個人在魏王府。


    而那一次的悸動之後,她有時候也想過。


    或許她心底從來都沒把他當成過弟弟,而表姐弟又實在是種太容易變質的感情,她又把這個孩子養成自己最喜歡的樣子,所以即使沒有那一次的輕擁,或早或晚地,她依舊會意識到自己把他當成男人來看了。


    但是……


    即便她可以縱容自己,她也同樣不捨得將他留在身邊。


    娶他作正君嗎?


    她豁出去苦求,是求得到的。但是之後他要麵對的是什麽?她那幾個“姐姐”的夫君哪一個是省油的燈?皇女府的內務又哪裏簡單了?讓這個天真爛漫,待人一片赤誠的孩子,叫他去麵對人心詭譎麵對風風雨雨,她做不到。


    至於其他的名分,她連正君都不捨得他去做,更遑論側室了。


    “我怎麽會不要你。”輕輕的,她環住隨兒的身體,雖然聲音裏的情緒複雜到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


    “你要我……嫁給別人……”隨兒哭得渾身發抖,卻依舊不會抗拒她的擁抱。


    “不喜歡孟溪,就不嫁她了好不好?”李鳳寧騰出一隻手輕拍著他的背,然後曲解他的意思。


    隨兒慢慢停歇下來。他微掙一下,李鳳寧鬆開手,然後他抬頭看她。他抽抽噎噎的,卻抬起那雙水洗過後異常明亮的眼睛看向李鳳寧,好一會泛起一點疑惑與不信的光。


    他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她的每一句話,卻依舊會因為過於了解而察覺其中的問題。


    “你看你,哭成這樣不好看了。”李鳳寧心裏莫名一喜又一陣胸悶,然後她掩飾似的抬起手,用手指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刻意用掌心貼上他的臉頰。


    隨兒果然立刻就發現了。


    他一把抓下她的手,放在捧在手裏看,然後猛抬頭,“小姐,你的手,手——”


    她從隱島逃出來的時候弄得兩手都是傷,雖然用十四的方法是不影響活動了,可疤卻不可能不留。所以她手一貼上隨兒的臉,他立刻就發覺了。


    “疼不疼?”隨兒捧著她的手,好像捧著什麽易碎的珍寶,淚花再次在他眼裏打轉。


    這一次,是為了她。


    無論他有多委屈,卻仍然時時刻刻地把她放在他自己的前麵。


    於是,在李鳳寧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她俯身下去,將唇貼在了他的眼角,吮幹他的淚水。


    好軟。


    也好甜。


    李鳳寧強迫自己抬頭,強迫自己的唇離開他的臉,然後將呆了一呆的隨兒擁進懷裏。


    “小姐……”幾乎立刻就放軟身體的隨兒調整一個舒服的位置,然後也將手臂摟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們回家好不好?你不在我都睡不著。”


    “好。”李鳳寧收緊手臂。


    他現在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她也隻會答好。


    更何況,他說的是……


    “回家”。


    第115章 理家忙


    程顓在門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冬日冰涼的空氣,才伸手去叩門,沉聲道:“殿下,程顓求見。”


    程顓的娘原是連家的佃戶,因主人家賞識才進了連府做事。後來程顓又因這點緣起做了連大小姐的書僮,兢兢業業三十多年後成了連府的管事。程顓一直覺得是連府主人寬和才有了她如今這樣的好日子,所以她一直都很感念。


    也所以在連大小姐招她去書房,說是讓她來皇女府做總管的時候,她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的。即使到現在她依舊沒有決定,到底是該把這個皇女府總管一直做下去,還是……


    在府內按部就班時就功成身退?


    “進來。”屋裏頭傳來一道年輕的女聲。


    程顓定定神,才推門而入。


    將作那裏常年備著屋苑和大家什,預備著給皇帝賞人用的,所以這間皇女府才起得那麽快。屋舍看著新模新樣雖好,可裏頭一點擺設都沒有也忒不像樣。新刷的白牆被那空蕩蕩的百寶架一襯,愈發寒磣了。


    “什麽事?”皇女府的主人開口問道。


    像是要拿哪本書似的,這位如今才剛滿十九的“皇女”正抬著手站在書架前。因程顓進來,她收回手然後轉身麵對著程顓。


    她身上穿了件月白的棉袍,雖然料子用得不錯,卻是半舊的。衣領袖口的青色鑲邊和腰帶倒是帶花的,可也是布料本身的紋路並非繡上去的。而金玉之類,更是通身上下一點都找不到。


    程顓不由想起魏王府打發人送來的那些東西。


    尋常人隻聽到“王府”便一定會朝豪奢精緻那裏想,程顓又深知李鳳寧極得先帝和今上的寵愛,生怕那裏頭有什麽金貴東西磕碰壞了,於是親自帶人拆看分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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