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李鳳寧救了那謝姓老婦的命,吃她一碗素麵又如何?隻是看她那麽拮據的樣子,不要她一碗素麵直接害得人活活餓死。秉著好人做到底的想法,索性買點米麵給她算了。


    這店主先一聽李鳳寧隻買兩鬥米,表情頓時就有點淡,似乎嫌生意太小的樣子。隻是後來一聽李鳳寧說的謝宅之後表情立時大不相同,她一副十分高興的樣子,“原來小姐您認識謝大人?”


    謝……“大人”?


    李鳳寧立時想到那隻裝著印泥的瓷盒。


    許是李鳳寧的猶豫太過明顯,店主也是一怔,目光裏頓時帶上幾分戒備,她又報了一遍地方,“是那裏嗎?”


    “就是那裏。我昨天夜裏才到渭陽,不巧碰上幾個賊寇,是那位好心留我在她家裏住了一晚。”李鳳寧頓時一笑,“原來那竟然是一位官大人嗎?我先前隻知道她姓謝。”


    李鳳寧的長相本就透著一股清慡利落的味道,天生地招人喜歡。如今她隻這麽淡淡一笑,頓時便有了十分誠懇又毫無心機的感覺。


    那店主立刻就信了。


    “原來是這樣。”店主點點頭,隨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臉關切地問:“謝大人沒受傷吧?”


    “我也不知道。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去醫館,我也是沒法子……”李鳳寧一邊眉頭輕皺,一邊看著店主的表情。


    “謝大人大約是怕欠了診金。其實如果不是她,咱們哪有這些年的好日子?她卻總是這樣……”店主的擔心溢於言表,“希望她沒事就好。”


    “那位謝大人是這裏的主官嗎?”


    “她原是巡河官。”店主答道,“前年致仕後,就留在這裏了。”


    所謂巡河官,乃是工部水司派到地方上的官員,主管河道暢通和修繕堤堰。像渭陽這種名為鎮實為鄉的地方,自然沒法設立縣衙。而鎮上占地最大的就是碼頭,最寬的那條路也連著碼頭,既然差不多都歸她管,所以巡河官差不多也就是主官的意思了。


    “原來謝大人竟是巡河官嗎?”李鳳寧驚嘆了一下,然後她眉頭微皺,“隻是她家中怎麽卻有些……”欲言又止卻顯然想是再從這店主嘴裏挖些消息出來。


    “唉,您是不知道。”這店主顯然也是熟知情況的人,“謝大人是個好人啊。雖然她和謝太守是親戚,但自從她來了之後,咱們這些人的日子不知好過多少。她不止自己不撈錢,還管著別人,到最後才……單憑著那點俸祿可不就是那樣了嘛。”


    李鳳寧陪著唏噓一陣,然後又說:“昨天那些賊寇真是狠。搶錢搶東西就算了,我看著那個架勢就是想收買人命。我年紀輕輕的倒還好,謝大人身上也挨了好幾下,她又不肯去醫館,也不知道會不會又什麽妨礙。”


    “這——”米鋪店主焦急起來,最後卻頹然嘆氣,“都是隱島上那些該死的!”


    ……隱島?


    李鳳寧正因為又聽了個新詞而怔愣,心下不由又想起酒樓小二說的話,卻不想那店主臉上露出極重的猶豫之色。“唉,不管了!您既然住在謝大人家裏,總是個好人。”店主湊近李鳳寧,一邊眼珠子四下掃,見街上沒人才低聲耳語道:“如果有人說島上隱倉可以免了走船的稅銀,千萬不要信!去了連命都沒了。”


    李鳳寧正想再追問,卻見店主身體一震,像見了鬼似的臉色刷白。李鳳寧轉頭望去,卻見街對麵正有幾個穿著皂色衙役服飾的人站著,兩人似乎在閑話的樣子,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米糧店裏。她們見店主和李鳳寧發現自己的打量,居然直直走過來。這兩人雖然長得尋常,臉上表情卻有些兇惡。三角眼的那個痞笑,“老於,今天生意不錯啊。”一邊說,一邊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李鳳寧,像是在估量她有多少身家似的,然後又咧開嘴對著店主,“有好事不要忘記咱們姐幾個。”


    “這位不過買了兩鬥米,哪算什麽大生意。”店主冷汗都下來,雖然想笑,嘴皮子卻在發抖。


    李鳳寧眉頭一皺,“十四。”


    進店後就一言不發的解十四此時踏前一步,“一鬥八十五,兩鬥就是一百七十文。您點點。”他一邊說一邊摸出兩串錢,扣回一點後全部放在店主手裏。


    那三角眼先是不耐,待看到解十四的臉時,頓時雙眼一亮。與同伴交換了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後,居然也不說話了。


    李鳳寧哪裏看不出這兩人有古怪,隻是這世上還沒王法說不許拿眼睛看人的。她有意再與店主說話,卻見對方竟是一副哀求她快走的神色,不得已隻能跨出門外離店而去。


    第85章 蕭令儀


    即便原品致仕不是誰都能撈上的殊榮,李鳳寧不相信赤月官員的俸祿能讓人拮據到需要大冬天去挖沙灘的地步。如果說她曾經聽說渭陽繁忙發達的傳聞有那個謝姓老婦一份功勞,她如今久居此地就更為可疑。


    看顧此地幾十年有了情分才不願離開的話,那麽在賊寇紛起時也應該無法坐視不理。就算致了仕,像這種積年的老人總有幾個門生故吏,一層層遞話上去,誰能把殺人的賊寇當成耳旁風?燕州還有個魏王,還有個刺史坐鎮。所以如果不是整個燕州的吏治都腐壞殆盡,就必然是另有隱情。


    比如……


    她知道此地賊寇的根底,又或者根本她就是與賊寇成因有關。心懷愧疚卻又無能為力,才更符合李鳳寧的觀察結果。


    李鳳寧沉吟一陣,反身向謝宅大步而去。而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十四,也一言不發地緊跟在她身後。


    渭陽鎮本來就不大,不一時兩人就到了謝宅的門口。


    然後,就聽到裏麵傳來說話的聲音。


    “璩姨,您就跟我走吧。”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從正屋傳出來,讓剛剛踏進門口的李鳳寧也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似乎答了些什麽。


    “您一個人在這裏,叫我們怎麽放心?”那大嗓門繼續說,“雲流姐特地囑咐過我,說一定不能讓您繼續待在這兒。所以您肯跟我走最好,不然我就直接叫人來抬著您走了。”


    這話,聽得李鳳寧眉頭都挑了起來。


    聽著像是為人好,其實卻透著一股子蠻不講理的味道。


    這人……


    謝宅到底並不算大,裏頭幾句話的功夫,李鳳寧就已經走到了門口。她在門上輕叩一聲後,推門而入。


    屋內除了坐在主位上的謝姓老婦,還有一個相當年輕的女人。背對著門口的她沒有穿著時人的寬袍大袖,反而一身緊窄打扮。上衣短窄僅到腰下,袖子貼著手腕,腰間束緊。下麵穿著厚棉的褲子,腳下一雙皮革的長靴包住小腿。


    安陽隻有到秋天禦苑遊獵的時候才會換上這樣的裝束,穿著活動再輕便,也沒人會在平時這麽穿。


    所以這人……


    “恩……”倒是麵對著門口的謝姓老婦先看了李鳳寧,“恩”字出口後瞟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人後突然改口,“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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