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問題卻在,多西琿心思太深了。


    他易裝後單身潛入赤月。他可以在她昏迷後獨自求救,然後又麵不改色地指稱安陽治安敗壞,乘機要求更多的利益。他可以在夜晚時毫無顧忌地靠在她身上,又能在白天遊園時徹底當作不認識她。


    他的話,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或許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不知道。


    馬車搖搖晃晃,坐在她旁邊那個一會東倒一會西歪,李鳳寧索性一伸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小姐……”柔嫩的嗓音含含混混的。


    “還沒到。”李鳳寧側轉身體,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


    隨兒含混地應了聲什麽,李鳳寧都聽不明白。


    而最不可思議的,或許是這個孩子。


    隻是因為體重的感覺,體溫還隔在衣服的那邊沒來得及傳過來,李鳳寧就開始覺得飄遊不定的心慢慢著了地。


    這個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拾筱說的這句話,她當時心裏的念頭是“隨兒當然是不一樣的”。之後她反而因為這句話發起呆來。


    但是……


    心尖上的人,是可以用在親人身上的嗎?


    李鳳寧抬起手,輕輕落在隨兒的肩上,攬住他。


    她說要替這個孩子尋個好人家,她說要他嫁過去做人家的正房夫君,這些話都是真心的。但是如果她真的這麽做了,她就再也不能像這樣擁著他了吧?


    隻是因為他的倚靠就傳來的安心感,會變成別人的東西。她的存在,會在他的眼力和心裏慢慢淡去。在他嫁給別人之後,即使最初會有書信,在他有了孩子以後,他也會徹底忘記她。


    這種“失去”,她真的能夠麵對嗎?


    李鳳寧下意識收緊了手臂。


    隨兒不舒服地低哼了一聲,李鳳寧這才反應過來。隻是她手才剛一鬆,突然聽到響亮的馬嘶,整個馬車震動後又原地跳起來。李鳳寧和隨兒都跟著朝前一衝,她心裏一驚連忙手上用力把隨兒扳回來的時候,馬車的車身原地一跳讓隨兒的腦袋重重磕上她的鎖骨。


    “小姐……怎麽了?”隨兒一邊揉著撞紅了的臉,一邊抬頭看她。


    “鳳,鳳小姐您沒事吧?”外頭傳來車婦著急的聲音。


    “還好。”李鳳寧眉頭一皺,“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為什麽馬驚了。”車婦在外頭回話,“我下去看看怎麽回事,您先坐著。”


    然後就傳來車婦下車,安撫馬匹的各種聲響。


    殷府當然買的好馬,就算拉車的馬是次一等的,怎麽會那麽容易就受驚……


    李鳳寧才眉頭一皺,隻覺一陣微涼的夜風撲麵而來。她先是以為車婦掀開門簾,隨著“哢噠”一聲輕響她立刻意識到不對,猛抬眼,隻見車廂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人。那人雖然單膝著地一手抓住車窗的窗框穩住身體,右手卻握著一柄短劍指向隨兒。


    李鳳寧心裏一緊,她本來就攬著隨兒的肩膀,此刻手掌一張,先捂住隨兒的嘴,然後一把將隨兒護進懷裏。隨兒掙動了一下,李鳳寧手上一壓,他立時就乖乖地伏在她懷裏不動了。


    李鳳寧似乎聽到對麵那人低笑了一聲。


    她抬眼看過去。這人麵覆黑巾,一身黑衣,李鳳寧隻能知道此人骨骼並不粗大,連男女都看不出。倒是露在麵巾外的一雙眸子眼角微挑水潤含情,看著極是嫵媚的樣子。


    “又是你。”黑衣人低低地開口。他的語調裏帶著三分婉轉輕謔,如果閉上眼睛簡直就像是情人耳語一般。雖然同時,他手裏的劍還是穩穩地指著隨兒。


    李鳳寧眼睛微眯。


    什麽叫“又是”你?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片喧鬧聲,像是一大群人過來了。透過車窗的fèng隙,都能看見無數燈籠火把在晃動。“請問車裏是哪位?”然後外頭就有人高聲喝道,“巡城兵馬司奉命搜捕嫌犯,請下車說話。”


    巡城兵馬司?


    李鳳寧下意識看向黑衣人。


    他手裏的劍依舊穩穩地指著她。李鳳寧從那雙眼睛裏完全看不出任何的驚懼惶恐,依舊是那種滿滿的鎮靜與輕謔。就仿佛他在告訴她,即便她大聲呼救,他也有辦法一劍刺穿他們兩人的身體。


    李鳳寧眉頭一皺,但是開口時卻依舊拖長了調子,用仿佛酒醉後懶洋洋的聲音說:“小金嗎,是我。”


    “大小姐?”馬車外那人語調立時一變,“您怎麽坐起馬車來了?”


    “剛從姑母家吃過酒,正要回去。”李鳳寧說,“發生什麽事了?”


    “小的奉命辦事,大小姐也明白公務不能隨便透露。”外頭的人更客氣了,“您就別為難小的們了吧。”


    李鳳寧嗤笑一聲,“好像我喜歡多管閑事一樣。”她說完敲敲窗,“可以走了嗎?”後一句卻是對車婦說的。


    “馬和車都沒事,可以走了。”車婦立時應道。


    “大小姐,這個……”反倒是巡城兵馬司的小金再度出聲。


    “怎麽,你還想叫我下去給你們看?”李鳳寧聲音略沉。


    “哪,哪能呢。”外頭的人明顯猶豫了會,最後才賠笑道,“大小姐您自然不會跟逃犯有關。您慢走,小的們不送了。”


    車婦聽她這麽說,立時吆喝一聲,打馬起行。


    車輪再度滾動起來之後,嘈雜的人聲漸漸遠去。


    直到再度恢復安靜的時候,黑衣人終於開口,“多承大小姐再次援手。”


    再次……援手?


    李鳳寧微怔,而黑衣人的目光從與她對視的位置慢慢下滑,一直落到她胸口。


    李鳳寧頓時明白過來。


    是他!


    她眼睛一眯,不由自主地握緊拳。


    知道她胸口有傷的不少,但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也能知道,就隻有一個可能。馹落使節被殺時,她在酒樓外看見的小廝。


    “別這麽生氣嘛。”黑衣人輕笑一聲,“作為你救了我兩次的謝禮。”


    李鳳寧繃緊全身肌肉戒備,卻不想對麵那人卻隻是做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動作。


    他拉下了他的麵巾。


    李鳳寧幾乎瞪圓了眼睛。


    這張臉……


    黑衣人一掀門簾,“呼”一下竄了出去。


    “什麽人!鳳小姐您沒事吧——”外頭響起車婦的驚呼。


    但是李鳳寧卻根本像是沒聽到一樣。她皺起眉,雙眸驚疑不定地轉來轉去。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這張臉,不是多西琿身邊的那個漂亮小廝嗎?


    第32章 梓心


    無論她將來娶誰都好,新郎君都必然要對他另眼相看。即使再覺得他礙眼再覺得他低賤,新郎君都必須容忍他的存在。因為他是魏王賞下來的人,隻要這麽一句話,他就在她身邊站穩了腳跟。而從王府長史出現在他眼前起那一刻,他想的都是可以再見到她,想的是從今以後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她的身邊,但是真到入了王府之後,梓言才發現他錯得有多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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