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章隻當沒聽見那個“一家人”裏的譏刺,隻道:“大小姐請說。”


    “聖旨下來之前,讓鸞儀過來低頭認錯。”李鳳寧勾起一抹冷笑,“否則,我讓她去太學裏學學規矩。”


    第28章 隨兒


    用“太學”將震驚和無法反應的情緒固定在宋章的臉上,她茫然的背影才剛消失在東苑苑門,李鳳寧轉頭就推開虛掩的門進了屋子。


    東苑其實是建給魏王世女,也就是將來的魏王所用,於是一應的規製都是最齊整的來。正堂寬闊敞亮,一眼就能看見每個角落。李鳳寧掃了一眼,沒見那個剛才被她一句喝斥進來的人,就不由眉頭一皺。


    正堂裏開著好幾扇門,有通臥房的,還有通耳房和走廊的。尋常一眼掃過去不見人大約就會以為去了其他地方,唯獨李鳳寧眨了眨眼。她無奈地一笑,轉身關上了正堂的大門。


    門後,赫然正是那個少年。


    他背著手靠在門後的牆上,低著腦袋,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鳳寧看地上都連成一灘的水印子,不由得嘆了口氣。“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喜歡躲在這種地方?”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我要是推門重了點,不是就撞到你了?”


    隨兒隻是肩膀一縮,卻絲毫沒有過來的意思。


    李鳳寧隻好自己伸手過去,拉住他的胳膊。隨兒雖然自己不肯過去,李鳳寧一拉住他就乖乖跟了過去,不用半點吹灰之力。


    李鳳寧拉著隨兒到桌邊,她坐下,然後把隨兒拉到自己兩邊膝蓋的內側。


    坐著,自然要抬頭,也於是就算隨兒再怎麽努力低著頭,李鳳寧也能看清楚他的模樣。隨兒哭得滿麵淚痕,整張臉都紅了。加上他最近一陣瘦了好多,臉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看著更是楚楚可憐。


    小時候皇帝與太女再疼李鳳寧,也填補不了李鳳寧與血親分離的孤寂。她不能說什麽去燕州的話,隻能把一腔的孺慕化成疼寵全投在了範隨身上。及至長大後與母親愈行愈遠,但是寵愛身邊這個少年卻仿佛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見他哭成這樣,剛才在門外看他一副倔頭倔腦的樣子而生的氣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隻餘下一片心疼。


    “這是怎麽了?”李鳳寧的聲音裏滿是焦急,“在外頭誰讓你吃虧了?”她一邊說,一邊拿手去擦他的臉。


    隻是她不擦還好,她這麽一擦,剛才險險止住的眼淚又流起來。


    “你倒是說啊。”李鳳寧眉頭皺緊,“發生什麽事了?”


    “小姐,小姐我沒看出來……”隨兒的聲音都在抖,“那天我看見有生人從西苑出來,但是,但是我沒有看出來——”隨兒的眼睛裏又開始有淚水凝聚,“如果我看出來,如果我看出來了,小姐就不會……”


    愕然可以抹去一切,從思緒到情緒都是一片空白。然後,帶著一股清甜的溫暖突然噴散出來,慢慢的,一點一滴地浸潤到全身每個角落。而後,身體突然就覺得輕鬆起來。在無形的枷鎖被解下來的這一刻她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回府見到梓言後,那股冰冷的窒悶感就像冤魂一樣,一直壓在她的心口盤繞不去。


    直到現在。


    “你當你是神仙麽?”語氣不由自主地跟著輕鬆起來,“看一眼就能知道別人有什麽陰謀詭計。”


    “但是……”


    “沒有但是。”李鳳寧一咧嘴,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臉頰朝兩邊拉,“而且,不許哭。”


    “小姐,痛……”隨兒雖然一邊說痛,一邊卻是壓低眉毛,就算下意識抬起的手也隻是貼在李鳳寧的手背上,根本沒有試圖拉開她。


    “知道痛還算。”李鳳寧陡然放手,然後突然一伸手將纖細的少年用力一拉。少年踉蹌一下,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還是努力避開李鳳寧受傷的左肩。


    “我不生自己的氣,雖然我把陛下交託的事情辦砸了,還讓自己受了那麽重的傷。因為有人陷害我不是我的錯,因為我的傷痊癒了沒有留下病根。”李鳳寧摸著他的背,對著他的耳朵輕輕說,“所以你也不要生你的氣。隨兒,人心向來就險惡,陰謀不是你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東西。”


    隨兒先是一僵,然後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我隻是想讓你提防西苑,”李鳳寧微嘆一口氣,“卻沒想到你卻想岔了。”


    隨兒的不對勁已經有好幾日了。現在想來,倒還真是從她詳細把原委說給他聽之後開始的,但李鳳寧卻隻道這幾日是忙進忙出地抬累了才會時不時地走神發呆,卻不想他心裏居然轉的是這件事。


    不過,即使她知道隨兒反應會這麽大,還是一樣要說。隨兒出入後院,可比她好欺負多了。說給他聽,也是讓他多生個心眼。不過這個實心眼的傻子被她養得太活潑了,李鳳寧這才後悔起來,不該打小就縱著隨兒隨處撒歡。剛才也是一個錯眼就不見人,要宋章護送回來,也不知他在外頭做了什麽。


    “在鸞儀去太學之前,你給我好好待在東苑。”李鳳寧看了眼挨挨蹭蹭,滑到她腿上坐著的隨兒,補了句,“不許離開我的視線。”


    最後的半句,生生把隨兒剛張開的嘴又壓得閉上了。他一抿唇,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看著李鳳寧。


    “想說什麽就說。”李鳳寧壓低眉。


    “小姐為什麽還對她那麽好?”隨兒本來想環住李鳳寧脖子的,手將將要碰到的時候又收了回來,“為什麽還要讓她去太學?”


    李鳳寧失笑,“你道,太學是什麽好地方嗎?”


    “太學可苦呢。”李鳳寧眼神略略飄遠,“每天清早就要起床,天黑就要就寢。不許飲酒,不許賭戲,不許yin……”李鳳寧一頓,換了個詞,“不許有人貼身侍候。”


    “小姐不也待過一陣,還考了秀才。”隨兒眉頭壓低,還是不信,“人家都說去過太學的會有大出息。”


    “我是拚著一口氣才掙出來的,你叫我再去我都不願意。更何況鸞儀?”李鳳寧嘴角略彎,帶出一點不懷好意的弧度。


    她的庶妹,可是打小錦衣玉食呢。就算不說她長這麽大,也不知道有沒有自己更衣洗漱過,太學裏可是要跟同學吃一樣的飯食,穿一樣衣服的。李鳳寧當初都熬了好一陣才習慣下來,就是不知道那個一禁足就鬧著要珍饈華服的李鸞儀能支持多少時間了。


    而那雙白白軟軟的手,除了摸漂亮小廝之外,上一次提筆是什麽時候的事?就算不說功課辛苦,同學相處也難。能進太學的,或者門第顯赫或者才學卓著,總歸脫不出年輕氣盛。李鸞儀在燕州被捧慣了,但她要是敢在太學拿魏王府說事,冷嘲熱諷都是輕的。


    而且,還有一點更重要的。


    “報復何必放在明麵上呢?”李鳳寧靠過去,把下巴擱在隨兒的肩頭,閉上眼睛對著他的耳朵輕輕說,“打她一頓板子,人家又不會下狠手打死她,但是等她瘡疤一好,所有人都會要我原諒她。她都挨過打了,不原諒就是我心胸狹窄,不分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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