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不如不知道”,也就是李鳳寧知道了也沒法做點什麽的人。


    或者是比她尊貴,她不能動手。但是幾位皇女堂姐看著實在不像是那麽蠢的人。


    又或者……


    是她“不可以”動手的人。


    “是是是,小姐交代的事,隨兒都做好了。”隨兒見李鳳寧開口,鬆了口氣,“兩家老鋪子那裏已經說過,下個月的銀子不要繳進來,先在櫃上存著……”


    就比如……


    在王府花園裏,讓長史為小侍彈琴的人,之類的。


    第19章 梓言


    從窗口看出去,外投訴不過一個簡單的小院。虛掩的院門外是人來人往的大街。


    梓言坐在窗下的桌邊,他一身簡單的麻布衣裙,顏色雖然新鮮質料卻著實一般。不過仗著那張明艷的臉蛋,即使不妝不飾看著也能讓人眼睛一亮。


    而隔著一張新打木桌與他對坐的男人,卻是截然相反。他頭上插著一根挺粗的銀簪,一身上等細棉的衣裳,隻可惜滿臉褶子不說,一雙老而昏沉的眼睛裏還閃著精明而刻薄的光。


    梓言麵上含笑,仿佛完全沒有看到對方眼裏的輕蔑似的,將一個緞子做的荷包朝男人那裏推了推,“我的事就要麻煩阿叔了。”


    荷包雖然小,鼓起來的樣子卻顯然裝的是碎銀不是銅板,看大小總有個一兩多些。老男人看著荷包之後,表情立刻切換到柔和那裏。他一邊說著“這怎麽好意思”,一邊以跟他年紀完全不相稱的敏捷把荷包捏在了手裏。待他把荷包塞進自己的口袋之後,表情才又朝之前的不屑偏了過去,“我自是盡心的,不過你也知道,你這樣的真是有些難了。”


    “難”……啊。


    梓言有一時的茫然。


    眼前這個頭髮花白的老男人是媒人。梓言找他自然是為了婚事,而他雖然一副到手的銀子別想他再還出來的樣子,倒也說的是實話。


    “不過是想有個人在屋子裏,別冷清得像墳地一樣。”梓言強拉起唇角,“別的還能想什麽呢。”


    不久之前,他為了一個他這輩子都可望不可及的人去細讀過整本的《戶婚律》。但是讀完之後,卻隻是讓心裏還奢望著一絲僥倖的他徹底灰了心。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便是戶籍上來說,對麵坐的這個媒人雖然也要歸進賤籍裏,卻比他這種伎子要好上太多。至少他這個媒人的兒子還有資格選進王府去侍候“她”,而他想要進王府的唯一可能大概就是燒成灰之後順著風飄進去。那種平日關在院子裏訓練,飲宴時客人一招手就能帶回房隨便用的舞伎,他連這種都是沒資格的。


    所以,如果“她”不來見他……


    再怎麽刻意避免去想那個名字,心裏卻依舊泛起一陣難以抑製的悶痛。


    伎子還談什麽感情,這是哪門子的笑話?


    他十三歲開了苞,之後四年多的時間裏就幾乎沒斷過客人。前頭才哭濕一條帕子,隻要客人前腳踏出門口,他就能懶腰一伸問下個是不是該笑了。


    他告訴自己東宮的正君都惦記上他了,他還能怎麽樣?他除了乖乖聽話,還能做什麽?民尚且不與官鬥,何況他這種腳底泥。


    他說了他覺得應該說的話,氣走了那個年輕氣盛的大小姐。當時雖然心裏難過,但是他覺得自己能挺過去的。橫豎他的心早就跟身體一樣又臭又髒,哪裏還會感覺到什麽“心痛”。


    他是這樣覺得的,但是漸漸的,在他自己發覺以前,他開始對周圍的一切失去了興趣。


    提不起精神梳妝打扮,往常好吃的好玩的沒了吸引力。


    迎接客人毫無意義,挹翠樓掙不掙錢的也無所謂。


    “你也別這麽說。”許是見他說得可憐,對麵那個媒人語氣也鬆了點,“別怪我說話太實在,你就沒個相熟的人?就算是在外頭置個宅子,也總好過嫁去匠戶不是?”


    外室……麽。


    她但凡開這個口,他自然是千肯萬肯的。橫豎從來都不是日日能見到她的,外宅雖見不得光,好歹總算是她的人了。


    但是,她是不會這麽委屈他的。


    梓言心裏才泛起一點甜,立刻就被漫天的酸澀掩蓋了過去。


    早知道現在這樣,當初就不該盼著那一線入府的希望,遲遲不開這個口去求她。


    “看你這個樣子,是真有這個人了?”媒人雖然老悖,到底經過的多,見梓言的神態就猜中了幾分,“說難聽點,你也不是什麽閨閣公子,便豁出臉皮去再去求求如何?有那麽一兩分的情分在,總好過那些死了男人的鰥婦。”


    再去……


    求她?


    梓言一怔,隨後心裏隻能泛起一片苦澀。


    李鳳寧那人,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當年她曾經不小心漏過一句話來,說是一個叫“諸葛其”的人“吃裏扒外”。梓言除了能看出李鳳寧相當生氣之外,甚至不知道這個諸葛其是誰。


    沒想到幾日後李鳳寧就帶著一個“諸葛冼馬”來了挹翠樓。梓言作為挹翠樓的老闆自然是要在門口迎接客人的,雖隻寥寥幾句,卻大約明白這位姓諸葛的大人應該是東宮的屬官,表情神態都是十分的春風得意,一直在誇口自己如何受太女的重用和信任。


    而次日一早,便有傳言說東宮冼馬的家裏起出好幾件賊贓。她雖然大喊大叫“有人構陷”,但是因為確確實實有了證物,那位諸葛大人直接被奪職,罰回家閉門思過。


    梓言直覺這件事與李鳳寧有關,且未必是出自於太女授意,一個不好便是她的自作主張。隻是就算不說她是如何在太女之前就已經知道有人“吃裏扒外”,也不管她是怎麽把賊贓放進一個朝廷官員的宅院裏,隻酒宴上她的表情就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就算諸葛冼馬隻是她的推測,那她對魏王的態度則更是明明白白。誰都不會比梓言聽過更多她的辛酸和抱怨,但是外頭何嚐有一句她忤逆不孝的傳聞?


    如果她想忍的話,她是能忍的。


    而越能忍的人,通常也越記仇。


    梓言從來不會忘記,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李鳳寧的眼神,還有那句……


    “從來都不認識”。


    梓言整顆心都是一顫。


    那一句輕到沒有任何力度的句子,卻蘊含著最深的惱恨。


    她是……


    永遠不會原諒他了。


    想到這裏,梓言隻覺得鼻子又是一酸。


    “唉,如果沒有也沒辦法。”


    對麵響起聲音的時候,梓言才反應過來這屋子裏還有個人在,“抱歉,讓阿叔見笑了。”


    媒人還沒說話,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哐哐的敲門聲,然後“吱呀”一聲,老舊的門因為承受不住敲門的力道而打開,發出刺耳的聲響。梓言自死了心再也見不到李鳳寧之後,便從挹翠樓裏脫了身出來,如今自賃了一個小院住著。鄰裏頗有幾個知道他的來歷,所以也不與他來往,如今有人尋上門來倒是少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寧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叉並收藏鳳寧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