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裏的衙門,外有巡城兵馬司,內有衙役守衛。”李鳳寧皺著眉說,“且邊境的布防圖也不會送進京。”


    所以就算馹落王子提早進京,就算他滿大街閑晃了十天半個月,也刺探不到什麽軍情。


    宋章點了點頭,補了一句,“正是。吏部和兵部那裏雖有記錄文書,卻不是寫在同一張紙上。”


    譬如吏部雖然有所有武將的出身經歷,卻是分冊分地存放,就算有個熟門熟路的幫著,光是看一遍隻怕也要花上好幾個月。而兵部的兵力布防自然也是一樣。做過胥吏的宋章自是明白,所以才會這麽說。


    “所以,是馹落那邊發生了什麽大事?”李鳳寧想了會,皺起眉,“但是,會是什麽呢?”她目光定定地看著宋章,仿佛希望宋章直接給出一個答案一樣。


    宋章前麵根本是話說半截,卻沒想到李鳳寧不僅聽明白了,甚至還想得深了些。她略微詫異之後,隻能苦笑道:“大小姐這就難倒我了。”


    沉默了好半晌,李鳳寧突然說道:“我明兒起,多去見見那位王子殿下吧。”


    宋章一怔,“大小姐是說……”


    “無論他做過什麽,還是想要做什麽,我們在這裏猜到天黑都沒有用。”李鳳寧咧開嘴,露出一抹不怎麽良善的笑,“有我在,至少能防止他再做些什麽。而且外祖母說過,無論任何事都一定會有痕跡留下。或許我能發現些什麽也說不定。”


    “那酒樓裏見過這件事,大小姐打算如何?”


    “我還是去跟誠郡王說,如今她才是管這茬事的正主。”李鳳寧一想,朝宋章笑道,“今天還是多虧宋長史提醒,否則鳳寧就是本末倒置了。”


    “哪裏。下官也隻是與大小姐閑聊了幾句。”宋章說得極是誠懇,也極是客氣。


    “閑聊幾句就能有如此功效,”李鳳寧隻是笑眯眯的,“看來今後鳳寧要多做幾回剪徑的強人,多拉宋長史過來喝茶了。”


    宋章一怔,不由失笑,“此乃文馳之幸也。”


    第12章 王子


    與溫暖濕潤的赤月不同,糙原是一個嚴酷的地方。


    白天日頭毒辣到能曬死活人,夜晚卻又冷得讓人瑟瑟發抖。凜冽的野風總是早早地在男人們的臉上刻下痕跡,所以在馹落,漂亮的男人永遠不會擔心自己會活不長。


    也所以十八年前,他父親在被擄走的九個月後,還依然好好地活著。


    他從來不以為他母親率領人馬橫穿半個糙原,是為了救回他的父親。他隻是她王帳裏無數的男人之一,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年輕的。


    擄走他父親的部族,在將近十個月的戰鬥後終於跪在地上歸順了他的母親。而作為理所當然的誠意,他即將臨盆的父親再次出現在了他母親麵前。


    誰都知道“十月懷胎”,而他的父親在遠離開他母親九個多月後,於再次回到馹落王帳的幾天後生下了他。


    馹落王,他的母親,說他是帶來希望和勝利的王子,所以為他取名多西琿。她將他帶在身邊,即使在王帳議事時也從來不會讓他離開,她向整個馹落宣示她有多麽寵愛這個兒子。


    而,事實呢?


    “王子殿下,”一道悅耳的嗓音在身邊響起,“請小心腳下。”


    糙原上,至少馹落統治的那片糙原上沒有湖泊,所以在赤月王都外那片稱為太液池的水麵,對他來說十分特別。而在昨天的閑聊裏,他隻是多問了一句“太液池上可以泛舟嗎”,今天就有一座畫舫在池邊等他。


    站在畫舫上的女人,即使她背著光,依舊可以看到她迥異於糙原人的細膩皮膚。不,不止是皮膚,還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微微勾起的唇,還有她伸過來的手。


    他看著她攤開的手,卻不由想起他的姐姐。


    整個王帳裏誰都說最像他母親的姐姐,曾經借著三分酒意說,男人就該脫光衣服乖乖在床上等就好了。她說的時候,眼睛一錯也錯地看著他,其中的光芒……


    他沒有猶豫,一腳踏上了船板。


    那人依舊伸著手,直到他穩穩地站在了船上,才輕笑道:“殿下,請往艙內。”


    她輕軟的聲音,她愉悅的微笑,就好像太液池上柔軟的春風一樣。


    如此……


    奇異的態度。


    他不想成為某個女人床上的“之一”,他更加不想在自己的帳篷裏每晚都要迎接無數個女人,所以他努力學習,努力表達自己的看法,努力讓自己更重要一點。而在十幾年的努力後,王帳議事的時候有他一個位置,姐妹們也不會用看其他兄弟的眼光看他。她們厭惡他的存在,蔑視他的身份,也戒備他的一切。


    “王子殿下喜歡魚嗎?”女人對他說,“安陽四季河魚不斷,但是海魚卻難得一見。我也隻嚐過魚幹,新鮮的卻沒見過。”


    “我們那裏魚蝦的確少見。”他應道,“不過魚刺有點麻煩。”


    “我怎麽忘了,王子殿下一路到安陽,想必是吃過不少了。”她笑得明朗愉快,語調更是輕鬆。


    但是他心裏卻一凜。


    馹落使節從關口一路走到安陽都是旱路,根本就沒有近過河流。路上又不是安陽皇宮,哪裏會有人特特地地準備魚隻為給他嚐個鮮?


    她是在試探他。


    因為他在富春酒樓見過她。


    其實那天晚些時候,他就知道她是誰了。在一群寒酸的學子裏,即便衣衫的質料沒好到哪裏去,她身上卻有某種氣度自矜之類的東西。無意識間流露出來的那種不屑,實在不可能隻是一介平常的食客。


    但,知道她是魏王嫡女之後,他反而失去了興趣,甚至微笑都欠奉直接便拋諸腦後。


    一個被親娘不喜的孩子而已,不是嗎?


    她親自替他打起簾子,然後在他進去之後,也進了艙內,“殿下請坐。”她指著一張矮凳,然後自去對麵坐下。


    他在坐下來的時候看著她的表情。


    到底比外間暗了幾分的艙內,讓她看上去眉眼更加柔和。她臉上依舊淺笑盈盈,仿佛剛才的話隻是順口而說,根本一點居心都沒有。


    是他過於緊張了嗎?


    “如今正是鯉魚當令的時候,”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盤子,“膾鯉到底是生冷之物,也不知王子殿下合不合口,鳳寧準備的是魚肉卷。王子殿下嚐嚐?”


    她手指所向之處,是一張竹子做的矮幾。矮幾上放著五隻湊成梅花形的綠釉盤子,每個盤子裏各放了幾樣細點。他的目光在一盤雲片糕上停了下。


    果然呢。


    也就是昨天多吃了半片而已。


    同樣是女人……


    他的姐妹從來都是虎視眈眈,讓他覺得身後好像追著一群狼,他隻要一鬆懈就會被追上來咬得血肉橫飛。但是這個人的細緻,卻沒來由地讓人覺得舒服。


    這是赤月人和馹落人的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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