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他拐了個彎兒,徑自往一片荒僻的宮殿去了。那宮殿不是別處,正是青爐坊。幾年之前,青爐坊還是日夜明徹,爐煙嫋嫋的豪華殿宇,自他下令封存之後,此地人煙就越來越稀少,宮人們生怕靠近此地挨罰,偶也有膽大的在那兒躲懶偷qing,結果傳出聲兒來教人以為是鬼,逐漸又有了鬧鬼的傳聞,就真的再沒什麽人敢半夜去那兒了,就連白日裏有來人做簡單的灑掃,也是敷衍著拿水撩撩,就拿著掃把水桶走人。正因如此,此時此刻的青爐坊,確確實實是個“不為人知的好地方”。邁進青爐坊的範圍,胡謙用佩劍撩走蛛網和隨便放置的桌椅替小皇帝開道。小皇帝捂著口鼻遮擋塵土,用含糊的聲音問他:“這麽靜,他們不會逃了吧?”“不會。都喂過藥了,走不了。”胡謙踢走地上的一個爛蒲團,“之所以靜,是因為方士們講究清心,這一道道牆和門都砌得厚厚的,很能阻隔聲音。”小皇帝點點頭,跟他繼續走,沒一會兒就來到了第一個屋子。門一推開,就聽“咚”的一聲,隨即他們就見一個被五花大綁蒙眼塞嘴的宮人仰躺在地上,嘴裏發出了嗚嗚的聲音。小皇帝拿著燈籠湊過去,對著那個哼哼的人看了眼,朝胡謙揮了揮手,示意他關上門之後將此人口中拿繩勒緊的一團布給摘了。那人剛受到門板的一擊,額頭上頂著個大包,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但從措辭來看,頭腦還算清晰:“你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抓你,自然是為了你好呀。”小皇帝抬手撓撓眉毛,“是不是?北朔的密探?”“胡說什麽?我才不是密探!”宮人當即反駁道,“我聽你的聲音也不像個公公,你究竟是誰?我跟你什麽怨什麽仇,你非要給我扣這麽大一頂帽子?”小皇帝看她裝腔作勢裝得還挺好,麵無喜色地微微一笑:“要說這是頂帽子,那也是饒永安給你扣的,可別賴我。”“饒永安?”那人的嘴角明顯不安地抽搐了一下,隨後繼續裝,“那又是誰?”“不認得饒永安……那戴光耀呢?”小皇帝繞著她慢慢地走,“我還有很多名字可以報給你聽。”宮人不吭氣了,她什麽都看不見,分辨不出眼前人的身份,隻知道對方知道的過分的多,若是和他一路,前來考驗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可如果對方不是自己人,那就恐怖極了!“想什麽呢?”小皇帝等了片刻,催促著問道。宮人一咬牙,開口念了一句詩:“北來疊見莽山川。”小皇帝想,這便是暗號了。看來此人心中大約是準備拿命一搏,假若眼前是自己人,對個暗號頂多就是挨頓臭罵,反之,一群人本就要全軍覆沒,隻是早晚的問題。不過,一句暗號,對他而言,是很可以利用的東西,因為他現在還不想這些人立刻死去,他需要他們幫自己多做點事。於是他就此離去了,進到第二個屋裏。“北來疊見莽山川。”那個屋頭的太監正在艱難地挪動著身子,用肩膀探路,聞言愣了一下,回答道:“逐日擔天覺有魂?”小皇帝一挑眉毛——赫連逐日是現任汗王的名字,看起來,這群人不止是滲透了太鴻,也在內部滲透啊,他還真是小看了先前那一位宮人。接著,他在胡謙的分析與幫助下,將關在此地的人輪番溝通了一遍,收獲頗豐,其中一部分人視他為同道,答應替他傳遞消息,另一部分人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立場不堅定起來,話裏話外漏出來許多訊息,甚至把赫連逐日埋在宮裏的幾個人都給暴露了。當然,也有個別一兩個硬骨頭,裝聾作啞,軟硬不吃。對此,小皇帝是一點也不著急的,因為慎刑司有很多對付他們的辦法,而且他認為,赫連昆主戰的主意實在是野蠻無比,不堪一擊,跟隨他的人要不回心轉意,才是奇怪呢。第81章 幕後黑手在夜訪青爐坊後的二十多天裏,北邊幾座城陸陸續續遞了奏報,說是事情漸往好裏轉了,有的是因為查出了暗中使勁的“真凶”,有的是太鴻示好,做了戰lue意義上的讓步,當然,這其中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赫連昆受到了牽製,真真假假的消息傳回去,讓他誤判,使得他被赫連逐日抓到了把柄。看著小皇帝黯然了許多天的麵孔上終於浮現出一點真心實意的笑容,胡謙也頗覺欣慰地抿了抿嘴:“皇上手段高明,真乃太鴻的福氣啊。”“這還要多謝貴妃。若沒他提醒,朕也不會去學北朔的禮俗,如今看來,還真是沒白學呀。”小皇帝說到這裏,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南邊傳消息來了嗎?”“說是明日正式抵達。”胡謙說,“不過貴妃娘娘已用一部分錢財買了幾車冰片膏和防蟲紗,讓人快馬輕鞭地送到那周圍的城裏了,算是穩定了軍心。”小皇帝深深一點頭,沉默了半晌,一不留神還把眉尖兒蹙上了。胡謙見狀,出言寬慰道:“貴妃娘娘是個心思縝密,卻又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烏讚碰上他,肯定會被打個措手不及的。”“是啊。想當初他剛進宮,可把朕好一頓收拾呢,一會兒拿什麽螺螄粉味兒的香囊,一會兒在朕麵前演戲。”小皇帝憶起往昔,漸漸舒展開眉頭,“如今他為了朕,又一次要麵對毒蜂,朕也得為他做點什麽。”說到這裏,小皇帝朝胡謙一招手。胡謙趕緊附耳過去。“接下來,朕要借北朔人的手,把烏讚的秘密給挖出來。”小皇帝諱莫如深地一笑,神情中帶出了一點罕有的危險性,“朕看他們蟄伏那麽久,也差不多該出來走跳了。”秋末冬初,難得有個晴暖的日子,還逢著批完折子無事可做,小皇帝遣人搬了把搖椅,在後院裏靠坐著,恣意地曬太陽。迎著陽光仰起頭,下巴頦尖尖的,操心了一個月,他清瘦了許多,麵容褪了稚嫩,隻有打瞌睡的時候,才會露出往昔天真的神情。可惜冬日的太陽稀罕得不得了,沒有溫暖他多久就走向了天空的另一邊。小皇帝摸著自己曬得暖融融的毛領子,袖手回了暖閣裏。用過晚膳,他回了臥房,宮人們還在熏殿、熏褥子,龍涎香自香爐頂的鏤空中透出,在空氣中舒展,甜美而芳潤。小皇帝晃晃悠悠走到殿中央,朝小福子搖頭,後者掃了一下拂塵,將宮人們都趕了出去。“累了,安置吧。”小皇帝嘟著嘴,昏昏欲睡躺倒在床上,隨小福子擺弄自己,擦臉擦腳,脫鞋脫衣,塞進被窩裏。幹完活計,小福子熄了燈,出門值夜去了。臥房內不久便起了輕微的鼾聲,榻上之人顯然是在熟睡,睡得沉,沉到根本沒有發現,有人悄聲無息地靠近。那個黑影半蹲在地上,一點點挪向床榻,在榻前還有三步之遙時停住了。忽然間,昏暗的宮室裏亮起了一點暖光,床上之人的鼾聲戛然而止,並且飛身破帳而出,當場就將床邊人拿下了!被拿之人穿著養心殿宮人常服,兩隻手被鎖縛在身後,一張臉被狠狠摁在地上,看不出究竟是誰。然而此時,厚重的簾幕後走出了持著火折子的人:“朕就知道,你肯定是要混在宮人堆裏,蒙著麵進來殺朕的。是不是,彤妃?”火折子輪番點著了枝型燈上的一盞盞蠟燭,火光將小皇帝雪白的中衣上染了一層金芒。點完燈,他擰好火折子,對著已經將彤妃搜了一遍身,奪走了所有利器藥品的胡謙道:“讓她坐著吧。”得了這樣的命令,胡謙下手終於帶了點憐惜,不過仍是跟拎雞崽子一般,將地上的人“放”到了桌邊的絲絨凳子上,順便扯走了對方臉上蒙的一方絲帕。絲帕下是張溫柔甜美的臉,隻是兩隻眼睛迸發出的光芒帶著冷漠的恨意,一眼之後便偏過了頭,似乎是不想讓人盯著她的麵容:“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