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大臣被他踹得一晃悠,嘴上卻道:“皇上,個中內情,臣不敢說啊!”小皇帝臉上變了顏色:“你說什麽?”“皇上,莫信讒言,他這是在推脫罪責,”沈言川一側身,占據了小皇帝的大半視線,“您可知方才臣扔出的是何物?”小皇帝胸口起伏,看著他的眼睛,勉強自己冷靜道:“是何物?”“是砌成墓道牆壁的磚石。”沈言川解釋道,“墓道修建時便知曉日後將多次修繕,為此不可能不設照明,臣一路觸摸,發覺牆上有不少可以摸出破碎磚石的凹洞,所以臣鬥膽猜測,壁上先前應該鑲嵌了許多夜明珠,隻是……”他後退到一旁,看向跪在地上守陵大臣,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有人將它們一顆一顆取出了。”幾句話,事情已被點得明了——珊瑚被換,不上近前或許不知;一壁的夜明珠消失,那不是監守自盜,就是屍位素餐!小皇帝登時勃然大怒,指著已經一頭冷汗要求饒的守陵大臣:“給朕打爛他的嘴!”守陵大臣養尊處優許久,那長了褶子的麵皮也算嬌嫩,挨了兩三個耳光,麵孔上就凸起了兩個浮雕式的手印。他哎嘿哎嘿地呼痛,間或求饒幾聲,然而沒有人再理他了:小皇帝急著上去派人處理地宮水患,沈言川自然是一路護衛,而兩個侍衛看打得差不多了,便跟在沈言川和皇上身後,將他往地宮外拖拽。皇上打算處理?”沈言川跟著小皇帝,低聲問道。“先處理好皇兄棺槨……”小皇帝走得急,鼻孔呼哧呼哧地噴氣,“他們……這些守陵的,修繕的,監督的,全部革職,送交刑部查辦。”沈言川聽了,且走且說道:“皇上說的很好,不過這些是課上講師說的標準答案,但並不是適合當下情況的答案。”小皇帝心事重重,方才在地宮中看到的一切隻讓他覺得腦袋裏什麽東西崩塌了,轟隆隆的不清楚,這會兒聽對方話裏有話,他就心不在焉道:“別說了,按照你的意思辦吧,該罰款的罰款,該流放的流放!”沈言川就此沉默,一攬他的腰,將他帶出了地宮。墓穴中的氣息實在憋悶,小皇帝上來之後,隻見外頭天已擦黑,地洞周圍又來了些人,前排執火把的幾個表情謹慎而緊張,很有一種嚴陣以待的感覺。這場麵小皇帝見過許多回,也沒在意,隻顧大口呼吸,同時接受了沈言川替他撣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待他身上幹淨了,守陵大臣也被侍衛帶出,甩垃圾似的扔到了地上。沈言川看著這堆腦滿腸肥的大垃圾,拔出佩劍,劍尖朝下遞到小皇帝麵前:“好了,陛下,您該處理了。”他的聲音很輕,然而清晰無比,清晰到了小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聽岔的程度。“——殺了他。”第28章 較量殺。意味著死。而死這個字,對小皇帝來說是很可怕的。在他春光燦爛的人生中,唯一的陰霾便是由死亡構成的。所以他怕死,怕自己死,也怕看別人死。所以,即便是有那麽一個可惡的人,謊話連篇,那樣惹他生氣,他也隻是恨,隻是想要對方受到懲罰,打十幾棍子屁股,趕去街上要飯,送到采石場做苦工……哪怕是臉上刺字,打成了瘸子,他覺得都沒問題,隻是死刑並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他從沒想過要讓人死。沈言川看著小皇帝仿佛是猶豫著沒動,便又輕聲道:“皇上不是說按照我的意思辦嗎?還是說皇上沒殺過人,所以不敢殺?”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盯著那銀色的劍柄看了會兒,又看了眼被打成豬頭後驚恐地看向劍的守陵大臣,咕噥著道:“他雖然可惡,總也沒殺人,罪不至死吧?”“憑他公然欺君,他就該殺。”沈言川把劍柄塞到小皇帝的手裏,“還記得《龍韜》裏那句話嗎?‘賞一人而萬人說者’的前一句。”這句話,小皇帝那天沒有答出,被沈言川笑話沒常識,所以印象深刻——“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背得很好。”沈言川在他耳邊溫柔地給出了讚許,“殺了他,這世上很多人就不敢再欺騙您了。”“這……”小皇帝手心霎時滲出了一層冷汗,快要握不住劍,發聲也變得困難,“朕……不能交給刑部執行嗎?”“不行。”沈言川不容商量地否決道,“這不止是讓您立威的機會,也是您贖罪的機會。”小皇帝不明白:“……贖罪?”沈言川把手覆上小皇帝冰涼的手背,幫他握緊了劍柄,抬起來用劍尖指著守陵大臣:“他為什麽要騙您?他為什麽能騙您?”鬆枝上的火焰映得劍刃泛著紅光,好像已經染了血一般,小皇帝望著劍,一滴汗順著額角滑下:“……”“是您不問朝政,隨心所欲,放任自流,這才讓他們有機可乘。”沈言川握著他的手往前走,“太子殿下的棺槨還在漆黑冰冷的雨水裏,不知道浸泡了多久,或許棺槨已經進水,聖體已經腐敗,這一切都是由您造成的。”又進一步。“太子殿下生前為了太鴻盡心盡力,好不容易才理出了海清河晏的局麵,如今因為您,短短兩年時間,又長了這許多祿蠹。”又進一步。“皇上,這個人侮辱太子,藐視君王,您不該給太子殿下一個交待嗎?不該給自己一個交待嗎?”一步又一步,劍尖離守陵大臣越來越近,最後直指鼻尖。小皇帝仍在猶豫,而守陵大臣卻是不再遲疑,求生欲讓他使出渾身力氣滾到了圍在地洞邊的人群中,他飛快地往後退,同時高聲道:“地宮出事,追究起責任來人人有份,他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大家不如殺了他們,反正不過寥寥數人,他們根本沒有勝算!”小皇帝聞言震驚,抬頭再一看,發覺那些圍在地洞之外的人全數佩刀,並且一個個都麵容模糊,看不清表情,而那幾個金刀侍衛和沈言川則立刻將他護到中央,一副隨時準備拚命的模樣。小皇帝站在沈言川身後,目光越過對方的肩膀,在模糊的夜色中追尋著守陵大臣的聲音:“你瘋了嗎?殺了朕,你也難逃罪責!”“看皇上衣著打扮,恐怕是自己悄悄出宮吧!誰知道你們來這兒了?誰又能查到是我們殺的?”小皇帝怒極反笑:“你是真當朕傻,連一個口信不留就走嗎?”“那又如何!殺了你們送進太子棺材裏,長釘一釘,誰會打開看呢?”守陵大臣笑了一聲,“唐棣,你就去陪你那短命的哥哥吧!”聽到對方肆意的侮辱,小皇帝一雙拳頭攥得死緊,心裏怕極了,又恨極了,隻覺得渾身的血衝到了頭頂,兩眼發黑——沈言川說得對,這個人是不該留的!見他無言,守陵大臣頗有點乘勝追擊的意思,對著眾人高聲道:“不用怕!死一個皇帝也沒什麽,反正樹倒猢猻散,總會再有其他人稱帝!另投明主,吾等又是忠臣良將!新王最看重的就是擁護,屆時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人人都有!”他這番話煽動力極強,黑暗之中,零零碎碎有了拔刀之聲。你們想好了,現在住手,禍不及父母妻兒,若主動配合,自己也可安然無恙。”沈言川朝著遠處喊完,聲音低下來,“皇上留神,站在我身後,千萬不要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