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氣得無計可施,幹脆一閉眼假裝自己已經死了。薛青瀾疑惑地看著聞衡,極低聲地問道:“衡哥,那不是你自創的劍法嗎?為什麽不能說?”聞衡將指腹壓在他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眼中掠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不是不能說,你以後會知道的。”他低頭對那合眼等死的殺手道:“這滿山屍首看著不像話,我留你們一命,你們將這些屍首就地掩埋後,就自行下山去罷。”薛青瀾在他身後不讚同地提醒道:“衡哥,斬草除根。”聞衡回手拉住他,低聲道:“他們錯不至死,你就當結個善緣,放他一條生路。”薛青瀾冷颼颼地盯著那幾個人,靈光一閃,計上心來,看似是在問聞衡,實則語帶威脅地道:“要是他們存心報複呢?”幾人忙賭咒發誓,高聲求饒道:“薛護法饒命!我們一定死守秘密,絕不敢在外頭胡言亂語……”薛青瀾嗤笑道:“奇了,我竟不知道我們還有什麽要‘死守’的秘密,你們這是打算要挾誰?”幾人對視一眼,忙改口道:“小人願聽憑薛護法驅使!”薛青瀾這才滿意,道:“我要你們連夜離開中原,即刻前往海外,終身不得回歸故土,否則現在就到地下去與他們作伴罷!”他的用意極為明顯,幾人大駭,喃喃道:“那我們……我們不就成了……”薛青瀾道:“不錯,你們剛剛是怎麽威脅聞公子的,那就是你們以後的處境。不過我好歹給了你一點準備的時間,相比之下,已經稱得上仁義了。”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胎瓷瓶,從中倒出六枚碧綠的小藥丸,托在掌中,在幾人麵前蹲下身來:“好了,選吧。願意活命的,就吃了這藥遠走高飛;不願意的,就地了斷,等著別人來給你收屍。”薛青瀾年紀輕輕就穩坐垂星宗護法之位,除了武功過人之外,還有一手不亞於其師薛慈的使毒功夫,在江湖黑/道上頗有名聲,一人顫巍巍地問:“這是什麽藥?”“天香積花散,服之令人肌膚生冷,喜暖畏寒,你們吃了這藥,便要終生遠離北方,在南方溫暖之地安家。”薛青瀾道,“吃不死人,放心吧。”六人麵麵相覷,在逃命流亡和束手就死之間搖擺不定,薛青瀾沒那麽多耐心,催促道:“我數三下,再不選,你們幹脆一起死了算了。”其中四人看來實在怕死,立刻抓起藥丸往口中送去,另外兩人見狀,不由得也心生動搖,默默取過藥丸吞下。薛青瀾拍拍手,微笑道:“這就對了。過半個時辰,你們身上穴道自然會解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往後若再被我撞見,就別怪自己命薄了。”他恐嚇完畢,扶著膝蓋站起身,對聞衡道:“咱們走罷。”兩人身影飄飄搖搖消失在黑暗的山道盡頭,那六人委頓在地,長籲短歎片刻,忽覺臉上一涼,豆大雨點從天而降,很快將他們澆了個透,其中一人突然道:“咦,我身上忽然有了些力氣,可以衝開穴道了。”餘者聽他這麽說,各自試過,果然服藥之後丹田內息充盈,很快便衝開了穴道。六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一人躊躇道:“難道咱們真要聽那小子的指示,替那姓聞的背鍋?”另一人道:“那怎麽辦,現在追上去把他們殺了?”這些人都是久入江湖的亡命之徒,立誓後反悔早已是家常便飯,才不怕什麽五雷轟頂萬箭穿心。可殺心剛起,其中一人忽然打了個寒噤,哆嗦道:“哎喲,好冷!”大雨來勢雖凶猛,但畢竟是夏季,再冷也不可能冷得像突降大雪,可這些人卻感覺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直躥天靈蓋,雨水打在身上,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都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臂,牙齒格格打戰,驚恐叫道:“好冷!好冷!凍死我了!快走!”幾人此時方知薛青瀾逼迫他們服下的藥究竟有多麽可怕,這下連最後一點反抗的心思都熄了,顧不得打掃戰場,匆匆忙忙地衝下山找地方避雨去了。聞衡與薛青瀾自然也沒能幸免,剛進湛川城就被大雨淋了個正著。好在沒剩下幾步路,兩人冒雨回到小院,聞衡把雜役叫起來燒水,打發薛青瀾去沐浴,自己也洗淨了一身的雨水血汙,換上幹淨衣服,坐在房中出神地想著心事。薛青瀾推門進來,見他發尾還在滴水,將身前白單衣洇濕了一塊,便走過去將烏黑長發撥到身後,用布巾反複擰幹,再用手指梳理整齊。這樣一件小事,他做得十分認真,同今夜在山道上那個冷酷的魔宗護法完全判若兩人。過了一會兒,他冷不丁聽見聞衡問道:“青瀾,你給他們的到底是什麽藥?”“不愧是衡哥,”薛青瀾扶著他的肩頭笑道,“你猜出來了?”“慚愧,我也是剛剛才想到。”聞衡歎了口氣,“憑你的聰明細致,不會留下那麽大的空子等著他們來鑽。”薛青瀾俯下身來,雙手繞到他身前,懶洋洋地趴在聞衡左肩上,在他耳畔道:“用的是薛慈給秦陵的藥方。那藥吃了後能大幅提升內力,讓人武功變高,但動用真氣後就會渾身發冷,如果不靠解藥壓製,除非他們一輩子不動手,否則哪怕躲到火焰山去,最多也隻能活十年。”如此一來,就算這些人背棄誓言、回到了原來的門派,武功突然長進也會引起別人猜疑,他們這邊再派人放出風聲,到時候黑的說成白的,他們沒鍋也要背一口黑鍋,聞衡的壓力就會減輕很多。聞衡垂下眼簾,看到他清瘦修長的手在自己胸前晃蕩,便伸手握住了,歎道:“難為你了。”薛青瀾敏銳地察覺到他語氣中似乎藏著某種低沉意味,心頭掠過一絲不妙的預感,強笑道:“這有什麽……你怎麽突然跟我生分起來了?”聞衡沒接他的話,忽然沒頭沒尾地道:“青瀾,你有多久沒回垂星宗了?”這句話如同一道轟然炸響的驚雷,霎時把薛青瀾給劈懵了,他像是沒聽清一樣喃喃問:“什麽?”聞衡稍稍側身,將他拉過來抱在了腿上,幾乎是用哄的語調,極盡溫柔耐心地說:“你先回去,等我把這件事解決了就去接你,好不好?”“不好!”薛青瀾猛地起身推開他,怒火瞬間燒紅了眼睛,“現在是什麽時候,你讓我走?”“留在我身邊很危險的,”聞衡似乎對他的抗拒早有預料,並不以為忤,仍然朝他伸出手去,“你也聽到了,接下來會有很多人為了賞金和秘笈來找我的麻煩,不是每一次都會像今天一樣順利。”薛青瀾急火攻心,已經吼不動他了,聞言氣得連連冷笑:“今天我們兩個人都差點折在裏頭,日後圍攻你的人隻會更多,我走了你怎麽辦,一個人在這兒等著他們來摘你的腦袋嗎?!”“當然不是。”聞衡道,“我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不會坐以待斃。但是青瀾,有些風險我一個人敢冒,卻不敢讓你跟著我一起被卷進去,明白嗎?”“你別來問我!”薛青瀾搶上前來,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恨聲道,“我才應該問你,聞衡,你究竟明不明白,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等回了你,最差的結果不就是死嗎?我們死在一處有什麽可怕的?”“傻子,隻不過被幾個小毛賊惦記了,又不是生死決戰,犯得著這麽要死要活的嗎?”聞衡叫他泛紅的眼眶燙得心髒一抽一抽地疼,伸手把薛青瀾拉進懷裏,無奈地道,“我要的同生共死可不是這種,咱們就算死在一處,也不能便宜了他們啊。”“聽話,你暫且回垂星宗避一避,倘若需要幫手,我自然會想辦法聯係你。”聞衡一下一下順著他脊背,“上次在司幽山論劍大會,你還是自己偷偷跑的,後來我不是也給你遞了信麽?”薛青瀾默不作聲地聽他哄了半天,最後終於不強了,咬著牙問道:“衡哥,你說句老實話,如果我執意不走,你是不是打算用別的辦法把我送出湛川城?”聞衡一時無言以對。沉默無疑是最確切的答案,薛青瀾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他推開聞衡的懷抱,冷漠地轉身向外走去:“不勞你費心,我明天就動身。”作者有話要說: 打起來!打起來!第90章 背刺聞衡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聽到隔壁傳來“咣當”的摔門聲,心下稍定,起碼薛青瀾沒怒火攻心直接離家出走, 還知道去隔壁跟他鬧脾氣;但是怎麽委婉又不傷感情地勸他離開, 又是個橫亙在聞衡麵前的天大難題。他有一萬種私心不想讓薛青瀾離開, 而唯一的理智卻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選擇。眼下的情況已十分明了,他即將麵臨無數陰謀野心家的追殺,那些人為了達到目的,頭一件事就是要抓身邊人來威脅他。如果薛青瀾繼續跟他同在一處, 很快就將陷入極為危險的境地,而且兩人過從甚密, 勢必會見疑於垂星宗眾人, 萬一自己哪天真有不測,薛青瀾將垂星宗和半個江湖的人都得罪通透,到時候誰還能庇護他, 還有哪裏能給他一個容身之處?因此依聞衡看來,薛青瀾是非走不可,不光是他,連自己也要馬上離開湛川城,以免拖累了範揚和鹿鳴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