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瀾道:“這幾年我搜集了一些純鈞劍的消息,也試著查過聶竺這個人。四年前被盜的那一把假劍至今下落不明,三十多年前的真劍倒還有些眉目。”“嗯?”聞衡坐直了,“你說。”“垂星宗在穆州陸危山,山下有一個大湖,名叫西極湖,是宗門的機密重地,守衛重重,尋常部眾不許進入。我是到了垂星宗之後才知道,西極湖底有個占地極廣的地宮,相傳是本宗武功的發源之處。這個說法是不是很熟悉?”薛青瀾道,“我在宗中又打聽了一下,果然聽說垂星宗也有一把祖傳的名劍,名為‘奉月’。宗主方無咎雖不用它,卻珍愛無比,一直藏在地宮中。我去年才尋著機會進去看一眼,那劍非常特別,倘若純鈞劍與它相類,你一見就能認出來。”“此劍一體鑄成,材質不是尋常金鐵,黑中泛銀,分量頗重,正麵劍銘‘奉月’,背麵有蝕刻花紋,十分精細,但看不清是什麽圖案。”“此後我又命人四處尋訪類似劍器,所得有限,隻從一個業已金盆洗手的大盜口中聽說,他昔年曾在宮中行竊,被追來大內高手刺了一劍,在月光下看到這把劍的模樣,與奉月大致相似。”“宮中……”聞衡喃喃道,“又是宮中?”薛青瀾起身道:“我知道的隻有這些。那個‘聶竺’實在難找,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說不定早已死了。”聞衡忽然前言不搭後語地問:“你對聶影了解那麽多,是因為他姓聶嗎?”薛青瀾僵了一下,那口型似乎要說“不”,卻到底沒有出聲,隻說:“反正顧垂芳隻要你找純鈞劍,聶竺是死是活不重要。”聞衡心中明悟,歎了口氣,道:“多謝。這些年辛苦你了。”薛青瀾說這些不是為了跟他邀功,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躊躇半晌,終於沒忍住,開口問:“你背上的傷……是怎麽回事?”聞衡側頭往肩後看了一眼,餘光瞥見他眉間凝滯,似乎含著憂慮,故作輕鬆道:“剛學輕功時不甚跌跤,被樹枝掛了一下,早就已經好了。”他說的輕巧,其實是他失足從岩壁上摔進了亂石堆,差點被石頭戳個對穿,幸虧宿遊風及時回去,保住了他的一條小命。但那時聞衡才剛練《淩霄真經》不久,行功時被這傷口影響,右臂差點廢了,大半年沒有知覺,還好後麵養回來了。“嗯。”薛青瀾不知信沒信,淡淡道,“沒有別的事了。你慢慢洗,我先走了。”門扉輕輕闔上,腳步遠去,聞衡半身後仰,倚在浴桶壁上,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他還是把這四年想得太輕了。薛青瀾甚至能毫無道理地遷怒於純鈞派,他又怎麽會輕易放棄尋找聞衡?更進一步,他難道就沒有一刻懷疑過是聞衡負諾失約、拋下了他?找純鈞劍是聞衡攬下的活計,與他毫無幹係,他完全可以不必費心。然而這些年他一直煞費苦心,尋找純鈞劍的下落,有多少是為了替聞衡完成心願?又有多少是無望的希望——希望聞衡也在尋找純鈞劍,他隻要堅持找下去,總有一天能與聞衡相遇?熱水在他的沉默深思裏逐漸變溫。聞衡起身扯過布巾擦幹,掀開紗簾去拿換洗衣物。他換好衣服,才發現布包裏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小包,打開一看,裏麵有十餘枚金錠和約五十兩碎銀子。一個小紙卷混在銀子堆裏,聞衡挑出來展平,上麵是薛青瀾的字跡:“車馬之費,阿兄勿辭。若有要事,可持一酒杯至安平當鋪尋謝三掌櫃,弟即來相見。”聞衡常年持劍、穩如泰山的手,捏著輕若無物的紙條,居然難以自控地抖了一下。他麵色陰沉如烏雲,扔下包袱快步出門,到隔壁門前敲了好幾下,卻無人來應。一顆心越發沉墜下去,聞衡抬腿一腳踹開了大門,屋中果然幹幹淨淨,沒有一件隨身之物,唯獨兩扇窗戶迎風大敞。涼風挾著細雨落入屋中,看地上水跡,薛青瀾走了有一會兒了。聞衡被他的依賴在意衝昏了頭腦,沒想到這小崽子男大十八變,不但學會了喝酒,還學會趁他不備偷偷跑路了!他原以為把話說開說清,至少能留他在身邊一兩天,現在看來,是他低估了薛青瀾的心事,也高估了自己的分量。聞衡在窗前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論劍大會第二日,垂星宗薛護法和橫空出世的純鈞弟子嶽持誰也沒有現身,等著瞧好戲的武林豪傑不免掃興,純鈞派弟子也麵露遺憾之色。溫長卿卻道:“他此刻抽身而退,可見不是為揚名而來,或許嶽持一開始本不打算出頭露麵,隻是為了維護本派聲名,才挺身而出。”孟飛雪也點頭道:“雖不在本門,卻念著舊恩,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溫長卿不知想到什麽,苦笑道:“當年要是把他強留下來,就沒有後麵這許多事了,真是造化弄人。”正說著話,隻見台上比鬥落定,招搖山莊大弟子取勝。龍境劍法造詣頗深,又是芝蘭玉樹般的俊雅君子,此刻奪得魁首,誰看了不讚一聲“少年英雄”?隻是人人天性都有些不知足,昨日既見過了薛青瀾和聞衡二人劍法,再看龍境,就覺得差點意思,似乎他這“天下第一”是撿漏得來的。這樣的念頭,有些人隻在心中想想,也有些人偏愛高談闊論,說話間帶出來,惹得招搖山莊眾人十分憋氣。龍境自己不覺得如何,有些年輕弟子卻忍不了,當即擎著劍雄赳赳地衝出去,要找純鈞派理論一番。前日裏純鈞派的表現堪稱柔弱可欺,要不是聞衡救了一下,恐怕就要折戟在第一場,後來眾弟子雖然解毒療傷,恢複武功,但到底有所損耗,門派比劍止步於第四,敗在招搖山莊手下。如此一來,招搖山莊分明場場都勝過純鈞派,在別人口中倒好像處處不如純鈞派一般,這怎麽能不叫人生氣?更別說他們與那個嶽持初上峰時還曾有過小小齟齬。兩派原來關係尚可,隻是流言戳人肺管子,無形中挑撥了雙方關係。招搖山莊自視甚高,不願與那些江湖閑人計較,免得低了身份,隻揀純鈞派出氣,也是考慮到吵鬧歸吵鬧,純鈞派必然不願徹底撕破臉。溫長卿正好好地在客房裏休息,忽然聽見門外亂糟糟的一陣吵嚷。他支起耳朵,隻聽見幾句“技不如人還嚼舌根”“不服來打過”“背後說人天打雷劈”諸如此類的渾話,不知道這些人又在發什麽瘋。他推門出去,隻見一堆招搖弟子堵在院子裏大聲喊罵,另一邊純鈞弟子各個義憤填膺,恨不得擼起袖子上去揍人。“這是怎麽了?”沒等他張嘴問話,有人先他一步開口。一個穿赭色長袍的年輕弟子從遊廊另一頭走過來,麵上溫文含笑,彬彬有禮地道:“諸位貴客,酉時已至,本派已備下美酒佳肴,請各位移步聚俠廳赴宴。”溫長卿聽見這聲音,心中一動,暗自猶疑道:“李直?”作者有話要說:  反複無常是魔教護法必備的職業素養。【整理劇情,本周暫更三章,下周更五章】第54章 被囚作者有話要說:  本周跑劇情沒有薛青瀾出場嗷,要追小薛的可以攢到下周再看。溫長卿從顛簸昏沉中醒來, 費勁地撐開眼皮,隻見周圍人歪的歪、倒的倒,服色均不相同, 哪一派弟子都有, 卻個個麵色蒼白, 嘴唇上幹裂得起了一層死皮,均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憔悴頹廢。這是他們被挾持的第三天。論劍大會結束那一晚,他從宴席上回來後就睡的人事不知,等第二日醒轉, 卻發現自己和其他弟子被關在一輛大車中,隨身兵刃不翼而飛, 內力也被藥物封住, 至於昨夜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是被如何擄走,竟完全無知無覺。這車廂四壁全是用精鐵鑄成, 牢不可破,不是尋常馬車,倒似專門打造的囚車。車廂裏悶熱陰暗,隻在天頂留了一扇小窗通風透光。大夏天七八個人擠在一處,身上被汗濕了一層又一層, 那味道令人煩惡, 卻無可奈何。無論是醒著還是夢中,車行轆轆之聲單調往複,腳下長路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每日裏食水供應有限,毫不掩飾地加了很重的化功散。他們餓了這些天,身體越發虛弱,前兩天還想方設法地掙紮, 到今日已完全被打倒,除了閉目靜坐,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溫長卿倚坐在門邊,這裏雖比別處更顛簸,但門上有縫,氣味倒還好些。他借著黑鐵的一點涼意讓自己清醒過來,竭力忽視這讓人不適的環境,在心中默默盤算他們是否還有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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