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得還真挺像那麽一回事,薛青瀾險些被他唬住,半信半疑道:“倒也不必如此,你真的沒帶錢?”聞衡忍得辛苦,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薛青瀾小小地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錢袋放在他掌中,無奈道:“幸虧我帶了……你笑什麽!”聞衡連著他的手一道握進掌中,輕巧地將他拉到自己身邊,隨口誇道:“真有心,出門還記得帶銀子。走吧,帶你去吃飯。”薛青瀾稀裏糊塗地被他拉進街邊一座酒樓中,跑堂的上來招呼,聞衡徑直道:“範先生訂下的雅間。”跑堂的立刻躬身,恭敬道:“二位貴客樓上請!”這酒樓開在繁華地帶,又趕上飯點,客似雲來,生意十分興旺。大堂裏不免吵嚷,可夥計將他們引到三樓雅間,推門而入,一股清幽梅花香氣撲麵而來,屋中陡然安靜下來,將一切嘈雜隔絕在外。薛青瀾四下打量,但見這雅間寬敞明亮,裝飾雅致。牆邊條案上的插瓶裏盛著臘梅,飯桌後的山水大屏另辟出一方空間,布設著羅漢榻,榻上小幾上甚至擺好了幹果點心,堪稱處處精細,足見用心,富貴得把他們兩人都賣了或許也抵不上飯錢。夥計殷勤地問:“兩位公子要用點什麽?本店的幹燒黃魚乃是一絕,另有燒羊肉、燒牛尾、八寶山珍、甲魚燉雞等招牌。”他這話是衝著聞衡說的,下意識覺得此人能拍板做主,卻見聞衡拎起壺來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給薛青瀾,問道:“想吃什麽?在山上成日吃素,隻怕早已膩了,恰巧我近日也剛出孝,可以陪你吃幾口葷腥。”薛青瀾再傻,這時候也看穿他的把戲了,搖頭推讓道:“我沒來過,不知道他家哪些可吃,還是師兄來點罷。”於是聞衡度量著二人的口味,點了四樣招牌,並幾碟清淡菜蔬,又添上一例山珍湯、兩碗湯圓,仔細交代了忌口,才叫跑堂的出去傳菜。等關了門隻剩兩人對坐,薛青瀾端著茶碗幽幽歎道:“是我小看了你。師兄深藏不露,騙得我好苦。”聞衡道:“既然知道我騙你,怎麽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該挑貴的點,好叫我長長記性,免得日後再這麽欺負小孩。”薛青瀾笑道:“師兄切勿自謙,若這叫欺負,傳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打破了頭,就為了被你欺負一回。”“當不起。”聞衡將窗戶推開一道小縫,好散開屋中燒炭的輕微煙氣,“此事貴精不貴多,你一個就夠受了。”說話間飯菜陸續送上,兩人吃飯向來不拘束,私下裏沒有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就著一桌佳肴漫無邊際地閑聊,說的都是些風土人情、節日習俗,或是門派舊事,東拉西扯了近一個時辰,才用罷了飯,叫人進來收拾。在越影山上時,吃住簡陋,聞衡一個王孫公子甚至得親自燒火做飯,卻沒有一句抱怨,好像什麽都能適應,與所有弟子並無不同;可是到了湛川城,過去生活的痕跡又再自然不過地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向來如此,從未消磨。誰能想到一年到頭隻有這半日,才是最接近真實的他呢?薛青瀾有點犯困,盯著他腰間佩劍怔怔出神。聞衡掰了一半茯苓山楂糕遞給他,免得積食,見他目光散亂,便道:“困了就去榻上歇個晌,要麽下樓玩一會兒也好。”薛青瀾對“玩”沒有多少興致,他肯下山,純粹是來陪聞衡。不管是遠離塵世還是在塵世中央,隻要聞衡在旁邊,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分別。他咬住那小小一塊點心,咽下去才道:“你呢?你下山來不是有要事麽?”聞衡失笑:“問的是什麽傻話。沒有別的事,我就是來陪你的,你去哪裏,我便跟到哪裏。”點心中夾的山楂果餡滋味酸甜,在口中蔓延開來,直入心頭。薛青瀾這才明白前日裏聞衡為什麽忽然提議下山,當初說好是薛青瀾陪他,到頭來原來是聞衡借此機會,帶他出來散心。聞衡一向心無旁騖,是個如湖中月一般遙不可及、難以親近的人物,能日日相伴、笑語閑談,已經是超出薛青瀾預想的交情,誰又能想到月色竟然會親自涉水而來,不但照人,還隻照他一個人呢?可他也知道這樣相處的日子不會太久,過一日少一日,每一刻都像是偷來的。冬日天黑得早,薛青瀾靠在聞衡膝頭淺淺地睡了一覺,醒來時窗外已亮起花燈,聞衡的手搭在他額頭上,溫聲道:“外麵放燈了,下去看看?”長街上人還沒多到走不動的路的程度,但街邊花燈已綿延數裏,有不少小孩提著形製各異的花燈在路上瘋跑,偶爾撞到別人的腿,就會“咕咚”一下栽個屁股墩。好在孩子都穿得厚實,摔了也不疼,很快像個球一樣從地上滾起來,繼續嘰嘰喳喳地鑽進人群裏。薛青瀾叫這滿街歡聲笑語感染,眉頭舒展,眼睛裏盛滿碎光,像個剛從山中走出來的孩子,好奇地張望著陌生繁華的人潮。聞衡怕他被人擠散了,拉著他的手一路向前走,忽然聽得“哎呀”一聲,一個還沒聞衡小腿高的小豆丁跌倒在薛青瀾腳邊,花燈脫手飛出好遠,摔得四分五裂。聞衡在身後扶了薛青瀾一把,低聲問:“沒事吧?”薛青瀾搖頭示意無妨,忙蹲下/身將那孩子扶起來。這孩子實在很小,圓鼓鼓的一團,生得玉雪可愛,看上去也就五六歲的樣子。薛青瀾輕聲問他:“摔痛了嗎?”那孩子抬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雙手,眼裏含著一包熱淚,“哇”地一聲就哭了。薛青瀾:“……”聞衡噗哧一聲笑了。那孩子頸上帶著銀質的長命鎖,手腕上有兩個墜著鈴鐺的銀鐲,一動就“叮叮”亂響,和著尖細哭聲簡直如魔音穿耳,鑽得人腦瓜仁疼。薛青瀾實在招架不住,慌得喊了聲“師兄”,聞衡一邊笑,一邊將大的小的攏到身邊,指著街邊攤上的花燈問:“別哭,給你買一盞新燈,好不好?”那孩子特別好哄,聞言果然收住了眼淚,隻是還在輕輕抽噎,眼巴巴地看著聞衡,點了點頭。聞衡說:“那自己選一個喜歡的吧。”小孩左看右看,眼花繚亂,那個都想要,選了半天,最後指了一盞紅色鯉魚燈。聞衡替他摘下來,交到手中,在他短短的頭發上揉了一把:“這回小心一點,別再摔了,嗯?”小孩破涕為笑,脆生生地“嗯”了一聲,撒歡跑了。聞衡直起腰,一回頭發現薛青瀾抿著嘴在笑,不由奇道:“怎麽了?”薛青瀾說:“他倒會選,胖娃娃配紅鯉魚,多合襯。”此言一出,連旁邊的攤販都笑了。聞衡轉過身,又在攤上餘下的數盞花燈裏挑了一盞花鳥宮燈,付過銀子,轉手遞給了薛青瀾。薛青瀾驚訝又好笑,接了過來,仰頭問他:“這又是個什麽寓意?”“沒有寓意。”聞衡牽起他空著的另一隻手,隨口道,“什麽燈都配不上你,所以我是隨便挑的。”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月竹馬速成√這不是愛情戲!(嘴硬第34章 銀鐲夜幕降臨, 滿城狂歡,天上明河與地上燈海遙相呼應,令月光也黯然失色。薛青瀾的花燈不知什麽時候已換到聞衡手中, 他自己卻托著個竹篾編的小圓屜, 裏麵盛著四枚花色不同的元宵, 或裹上蛋液炸得金黃,或蒸好了再滾一層梅子粉,小巧玲瓏,頗具本地特色, 是他在明州從未見過的吃法。聞衡放緩了腳步,在他身邊擋著人流, 看著他吃東西時的眼神有種老父親般的慈祥:“細嚼慢咽, 小心燙,別噎著。”薛青瀾欲遞一枚給他,被聞衡含笑讓過:“不要, 你自己吃,我不愛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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