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還好,一說薛青瀾就歎了口氣:“現在看來,當初竟是我做錯了,沒幫上忙,反倒害你落到這步田地——”“青瀾。”聞衡一出聲,薛青瀾登時啞了,他活像被人點了穴,僵滯半天才不敢置信地問:“師兄……?”“怎麽,不愛聽?不愛聽我也叫了。”聞衡淡淡地應道,“叫的再親近也擋不住你跟我生分。先不說你錯沒錯,就算你真錯了,我現下殺了你祭天有用嗎?能讓我立刻回到地麵上嗎?”他其實完全沒有疾言厲色,態度尚可算和藹,薛青瀾卻徹底陷入沉默——其實是被聞衡給嚇愣了。他與聞衡的肢體接觸多得數不勝數,簡直不能更膩歪了,可身與心畢竟不一樣,兩人莫測的心思之間始終隔著一堵牆。上次這堵牆變薄一點,是他們互相稱師兄師弟之時,頂著這個稱呼,二人關係才真正親近了許多。可薛青瀾從未設想過聞衡會如此坦蕩地直呼他的名字,一句話將這堵牆拆塌了半邊,徒留他呆立在豁口處,來不及逃跑閃躲,毫無準備地與另一頭的人麵麵相覷。他難得理解了被火燒了半邊翅膀的飛蛾的感受,光源不老老實實地在燭台上發光,冷不丁還要瞎燎一下,真的太可惡了。“愣著幹什麽?說話。”聞衡還不打算放過他,摟著人低頭問,“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來,你告訴我,你錯哪兒了。”薛青瀾心有戚戚,不敢再強,乖乖地道:“師兄教訓的是,是我失言了。”聞衡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力道輕得連蚊子都打不死:“練功不行,認錯倒快。如今你我二人一起倒黴,逃命都來不及,你還跟我掰扯什麽對錯。老實點,上來。”他轉過身去,將薛青瀾負在背上,借著火折微弱光亮,慢慢朝石廊深處走去。這條石廊說長不長,走到盡頭不過幾百米,一路向內,布設著三道厚重石門,均被人炸出一人大的窟窿,倒是省了他們工夫。薛青瀾伏在聞衡耳邊道:“這石門足有一尺厚,可見當初防備森嚴,咱們這一路也沒踩到什麽機關,看來應當都被前麵的人毀了。”聞衡被他呼吸氣流拂得耳根發癢,強忍著沒躲,道:“確實,除了皇陵,我也想不出還有哪裏的地宮會修成這樣。”薛青瀾揶揄道:“師兄,你們純鈞派若不是財大氣粗,就是膽大包天,居然在人家墳頭上開宗立派。”他仗著此處無人就肆無忌憚,暴露本性,聞衡被他逗笑了,故意問:“倘若真是古墓,咱們這一趟恐怕是有進無出,你怕不怕?”薛青瀾無謂道:“早晚都要死,死有什麽可怕的?”他這口氣太過理所應當,聞衡一時沒反應過來哪裏不對。正說著話,二人踏入最後一道石門,眼前忽然一亮,前方再無阻礙,豁然開朗。聞衡在黑夜中走得太久,閉眼片刻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目之所及是一個極寬敞的石室,半是天然半是雕琢,主體是山體內部的巨大岩洞,頂上有幾處窟窿眼兒,將外麵天光分割成一束一束照落下來。石室周圍有八道石門,似乎暗合太極八卦,中間矗立著一座石台,上麵有個朦朧的影子。“師兄,你看那個。”薛青瀾悄悄指著那高台上的影子,“好像是個人,活的。”聞衡亦悄聲道:“你怎麽知道?”薛青瀾:“方才影子動了。”話音落地,那人身形一閃,從高台上憑空消失,幾乎是同時,聞衡後躍一步,舉劍格擋,隻聽“錚”地一聲響,劍身被鬼魅般的人影屈指彈中,聞衡從虎口到肘間一陣酥麻,長劍險些脫手飛出。危急時刻,耳邊忽然掠過一陣輕風,猩紅火苗閃爍,那人影被燙著了似的往後一縮。一陣淡淡的焦糊氣味傳來,聞衡不肯錯失時機,強忍著手臂酸軟,刷刷連刺三劍,逼得那人連退三步,同時高聲道:“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是誤入此地,絕無傷人之心!”一個蒼老嘶啞的嗓音冷笑道:“好狂妄的小子!憑你這麵條一樣軟綿綿的劍法,能傷得了誰?”聞衡還沒說話,薛青瀾先炸了,用和他一樣陰陽怪氣的腔調冷笑道:“不用他出劍,老前輩這不是已經傷了半截麽,怎麽,是嫌傷得還不夠深嗎?”原來薛青瀾趁那人專心攻擊聞衡時,閃電般地一伸手,將火折子懟在了那人臉上,他的一部胡須多年未理,生得蓬鬆茁壯、沾火就著。他雖及時後撤,但胡須哪有人躲得快,到底還是被薛青瀾手中火折燎去了一小段。那人“嗬”地一笑,陰惻惻地道:“小崽子,死到臨頭,還有閑心在這裏玩弄字眼。”薛青瀾分毫不讓,嘲笑道:“怕死才求饒,殺便殺了,廢話真多。”借著兩人互相諷刺的工夫,聞衡看清了那人的麵容衣著。這人少說也有七十歲,花白須發亂飛,遮住了大半麵容,露出下小半張臉卻清臒消瘦,不似瘋癲之人。聞衡看他雙手指甲斷處參差,像是被人用牙齊根咬斷,頭發胡須也許久未修,顯然在此住了不是一日兩日,猜他或許是犯錯了被囚禁於此,可那老人昂頭與薛青瀾對罵時,恰好有一束光照在他衣袖上,隨著他的動作,一片繡紋忽如流光般一閃而過。聞衡冷不丁突然開口,肅容道:“玉泉峰秦陵長老座下弟子嶽持,拜見前輩。敢問前輩是純鈞派哪一峰、哪一代長老?”作者有話要說: 新春佳節,坑淺情深,希望大家都安心躺平,少出門多看書,做一條有益於國家和人民的鹹魚。【晉江文學攜手作者祝親愛的讀者朋友們:春節假期,平安康樂!同時溫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風、少聚集。】第26章 施救那老頭聽了他的問話, 罵聲頓時一滯,慢慢地轉向聞衡,兩隻眼睛似乎正透過斑白亂發悄悄地觀察他。聞衡坦然無畏地與他對視片刻, 那老者忽然一揮手, 道:“小子有幾分眼力。把他放下, 你來同我比劃比劃。”聞衡道:“晚輩遵命。”依言而行,將薛青瀾放在一級石階上,小聲囑咐:“在這裏略等我一會兒。”薛青瀾麵上強裝鎮定,實際上急得扯他袖子, 匆促道:“別去!當心有詐。”聞衡半蹲在他麵前,安慰道:“他穿的是本門長老服飾, 這是純鈞派的老前輩, 別擔心。”“萬一他不是呢?”薛青瀾臉都白了,“就算他是,你們純鈞派難道全是不殺生的善男信女?他要不是犯錯受罰, 怎麽會被關在這裏?”老頭在背後嘿然冷笑,不耐煩地催促道:“磨磨唧唧婆婆媽媽,我若要殺你,早便殺了,小孩家恁地多嘴!”聞衡手腕圓轉, 反過來將薛青瀾的手攥住, 緊緊地握了一握,傾身在他耳邊說:“無妨,你安心坐著,別怕。”說罷提劍朝那老人走去,執晚輩禮一拜,不卑不亢地道:“請前輩賜教。”老人並不答言, 袍袖鼓蕩,倏忽以指作劍,閃電一般點向聞衡。聞衡時時提防他突然發難,不敢稍有懈怠,此刻正是全神貫注,運起全部力氣相抗,正麵接下了這一指。他在越影山上見過不少高手,以指作劍的並不少見,而且劍長指短,使劍的自來占便宜,是故聞衡與他人討教時,縱然沒有內力,單憑飄忽多變的劍法,也不至於一上來就落了下風。可今日他與這老人交手不過兩招,立刻感覺到自己與真正武學大家天塹鴻溝一般的差距。在對方深不可測的內力壓製下,再討巧的劍法也是白搭。更何況他劍技也沒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末強本弱,是個一戳就塌的花架子。那老人指風如刀,淩厲迅捷,聞衡接了第一指,再接第二下就有些勉強,手臂麻意更上一層,右手難以自控地顫抖不停。那老人也看出他力竭,不悅道:“你出劍怎地不用內力?是受傷了,還是自負劍法高超,不肯使出全力?”聞衡整條右臂麻得沒有知覺,長劍脫手墜地,當啷一聲。他索性也不打了,站住苦笑道:“並非受傷,是晚輩天生經脈異樣,不能修習內功,絕不是故意敷衍,前輩勿要見怪。”“沒修過內功?”那老人出指出到一半,忽然變向,改為抓起他左腕,凝神號了片刻,喃喃道:“奇也怪哉……”聞衡一動不動,任由他號完了左手號右手,像此前所有人一樣搖頭疑惑道:“真是奇了,你這奇經八脈怎麽好似沒長一樣。”這種話在聞衡聽來,基本與“你吃了嗎”沒差,並不足以令他心神動搖。那老人神神叨叨圍著他轉了一圈,像是在研究他身上異樣,可繞到聞衡背後時,卻趁其不備猝然發難,抬手呼地一掌,向他背心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