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侍衛猶豫了一下,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上前搭話,問那人有沒有見過如此模樣打扮的一個孩子。那漢子一聽,想了片刻,卻問:“那孩子是在城中走丟的麽?”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兄弟難道知道內情?煩請告知。”“喲,那可不妙。”那漢子道,“昨天城裏南斜街廣源客棧半夜起火,火勢極猛,將半條街的房屋都燒成了白地,客棧中沒有一個逃出來的,連帶這附近許多乞丐、百姓都傷了。”他朝身後板車上成卷的草席努努嘴:“喏,這些盡是燒焦了的骸骨,骨頭渣子都混在一起分不出來了,可憐哩。”兩人看著那摞得足有半人高的草席,其中一個忽然心念一動,問道:“兄弟,敢問離這道城門最近的藥鋪,可是在南斜街上?”漢子點頭答道:“可不是,就是鬆柏堂。他家說來也是倒黴,正巧在廣源客棧隔壁,一場大火下來,也幾乎被燒幹淨了。”那侍衛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那日阿雀帶回來的藥包恰好是他拆的,他記得十分清楚,油紙包打開後,內層印著清晰的墨色“鬆柏堂”印記。房中一片死寂。聞衡怔怔盯著虛空的某一點,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連“傷心”這個本能都失去了,從天至地,隻有茫茫的空白。他以為阿雀被人帶走已經是最壞的結果,卻沒有想到世事之酷烈殘忍,永遠不止一麵。從那天起就被他強行咽下的腥氣再度翻湧起來,五髒六腑猶如刀割,聞衡嗆了一下,捂著嘴猛咳數聲,忽然感覺手心一陣溫熱,有什麽沿著指縫滴答而下——他低頭一看,隻見殷紅血色如三九天裏的梅花,一朵接一朵,團團盛放在他的衣襟上。作者有話要說: 死肯定是不會死的,要短暫分離一到二章我們聞語嫣終於要邁開走向江湖的第一步了!第13章 家宴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朋友們,我嚴重地高估了自己的拔g能力,他倆分離了足足五章,本周差臨門一腳就重逢了,想看重逢的可以攢到下周二。我先為我的莽撞自罰一杯,以後再立這種幾章內重逢的g請大家火速趕來錘醒我。“公子!”回話的侍衛萬萬沒想到聞衡會受這麽大的刺激,被他掌中鮮血驚得魂飛魄散,一疊聲地叫人請大夫。其中一個侍衛略機靈些,生怕他是想岔了走火入魔,忙對聞衡道:“公子別急!那鬆柏堂雖然燒了,可按您之前的推測,阿雀不是已經被人帶走了嗎?他不可能還留在那藥堂中啊!”聞衡劇咳數聲,一口血吐幹淨,胸口反倒沒那麽疼了,隻是麵白如紙,氣息不足,聽了他的話也沒力氣回應,靠回引枕上,緩慢地搖了搖頭。如果當日在城外阿雀直接被人帶走,那一天汝寧城內必然風平浪靜。可鬆柏堂無緣無故地突起大火,恰恰說明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在他們走後,阿雀或許沒有束手就縛,甚至有可能再次逃跑,以致遭遇了更大的災禍。他想不出什麽程度的行為才能激怒那幕後之人痛下殺手,直接燒掉了半條街。阿雀再聰明再勇敢,也隻是個半大的孩子,一點點風浪就足夠將他摧折得體無完膚了,落到那種瘋子手中,他還能怎麽辦呢?聞衡突然記起從前他在京中時,曾偶然聽王府管家說過,麻雀性格剛烈,若強行抓來關在籠子裏,它會不飲不食,直到死去,是種養不活的鳥。誰能想到,那日他隨口取來的名字,竟成了阿雀一生的讖語。萬籟門內都是習武練功的江湖人,吐個血是很常見的事,並不怎麽慌張,大夫趕來給聞衡看診,把過脈後不急不慢地說:“風寒入體,憂思過甚,血不歸經——好在都不是大病,隻需臥床休息,服藥調養,切忌多思多慮。”範揚感激道:“多謝大夫。”大夫衝床上那個教訓道:“年輕人,凡事向前看,心寬些才能少生病。你小小年紀,少說還有六七十年好活,有什麽想不開的?”聞衡漠然閉眼假寐,懶得理人,範揚好聲好氣地將大夫送走,回來看著聞衡,越看越愁,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公子,阿雀的事……”“都過去了,我知道。”聞衡開口輕聲道,“不必再提了。”他懨懨地靠在床頭,整個人隻剩烏發眉眼還有點顏色,側臉猶如玉雕,蒼白,且沒有活氣。某一個瞬間範揚覺得他應該要哭了,可是他眼睛並沒有泛紅,好像把自己的情感和靈魂一並關進堅硬冰冷的軀殼裏,從此隔絕了一切情緒。範揚見他久久不語,料想他心裏犯堵,不願看見自己杵在這裏,便告了個罪,默默地退出去,把屋子留給聞衡一個人清靜。出得門來,走回廊下,隻聽見院外有腳步聲靠近,人語越過牆頭,字句清楚地落在他耳畔:“聽說這裏住的就是那個京城逃來的世子?”“嗐,什麽世子,都家破人亡了,如今被天下通緝,實在無處可去了才來投奔門主。”“窩藏逃犯?了不得,那可是大罪。”“誰說不是呢。”有人嗤笑道,“柳長老這些天焦頭爛額,愁的不就是院裏這位麽?撂下親外甥不管,怕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收留下來,那可是個大麻煩。”有人附和道:“可不,聽說那少爺根本就是個沒練過武的病秧子,能逃到這裏全靠侍衛保護,他若進了萬籟門,是來學藝還是來當少爺的?門主和柳長老豈能容的下他?”“所以你看,柳長老將他安排在客院裏,遲遲不肯讓他見門主,也不為他引見門內弟子,就是為讓他們早點看清眉眼高低,別在這裏添麻煩了。”眾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有人在哄笑聲中繼續譏誚:“今日他們傳了大夫,聽說聞少爺病情加重吐血了,誰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難保不是想借著生病的由子在這裏多賴兩天。”範揚將這些嘲笑諷刺之語盡收耳中,一時怒發衝冠,險些就要擼起袖子衝出去跟他們打一架。可不知怎麽,也許是這些時日的逃亡真正消磨了他的銳氣與戾氣,他心中忽然有些虛落,想道:“他們原說得不錯,我們的確是無處可去,才一心想留在萬籟門。倘若萬籟門不肯收留,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麽別的出路?”他一時又想起昨日聞衡叮囑他的話,以聞衡之敏銳,不可能沒覺察到親舅舅對他的排斥之意。難怪他會早早催自己找好後路,但聽他話中意思,卻是打算分道揚鑣,不再與眾侍衛們同行。可他的父母高堂俱已亡故,親舅舅又視他如洪水猛獸,聞衡一生親緣淡薄如斯,他能走到哪裏去?難不成真要學那些古時候的落難王孫,剃了頭發做和尚嗎?自京城變故至今,快一個月過去了,他經曆的事情比此前三十年人生都複雜難解,每一天睜眼醒來就是烏雲罩頂,從前那輕劍快馬、心無掛礙的日子陌生得好似前世,他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巨大的落差,就已經被迫適應了它。而聞衡隻會比他更甚。範揚不知道他們倆現在是誰拉著誰不沉下去,但聞衡知道,如果他們不鬆手的話,隻會兩個人都沉底。聞衡這一病不是鬧著玩,也不是虛張聲勢,實實在在養了近十天才逐漸有了起色。在他養病期間,柳隨風隻來探望過一次,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走了;倒是他的夫人曹氏,也就是聞衡的二舅媽,又送藥又問候地關懷過好幾次,勸他節哀,以保重身體為要。入臘月的頭一天,萬籟門門主柳逐風終於攜夫人秦氏,回到了孟風城。門中情況柳隨雲早已傳書說明,兩人進家後第一件事是到客院來看聞衡。這時聞衡身體已好的七七八八,可以下床走動,正坐在房中看一卷劍譜。聽見門人通傳,他一抬眼,就見一對中年夫婦聯袂而至,立刻放下劍譜起身相迎:“外甥聞衡,拜見大舅舅,大舅母。”柳逐風年過不惑,生得儀表堂堂,又是一門之首,凝練得一身從容氣度,其夫人秦氏則雍容端莊,頗為慈愛,兩邊見禮,各自敘過近況,說到慶王妃之死時,雖不免感觸,卻不像見柳隨雲時那麽誇張,隻是淡淡唏噓,很快便略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