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魚港位於離殤王朝的最東部,三麵環山,一麵向海。


    其實,若是站在雲端之上往下看的話。


    這座海港城的形狀一點都不像魚,而是像一隻正欲飛往大海深處的蝴蝶。


    不過,就算這座海港城裏的民眾站在雲端之上,看見了這座海港的真正形狀。


    他們也依然會將這叫作飛魚港,而不是蝴蝶港。


    因為對於生活在這裏靠捕魚為生的漁民而言。


    蝴蝶就算再美。


    可又哪裏比得上可以果腹的魚來的實際。


    螃蟹灣是飛魚港城下轄的眾多漁村之一,但與其它眾多漁村相比,它又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因為它正位處飛魚港的最東方。


    若是從雲端之上往下看的話。


    會發現它好像是這隻正欲飛往大海深處的蝴蝶的其中一根觸須。


    當然,對於生活在雲端之下的這些普通民眾而言,顯然說它是這條飛魚的魚唇更為合適。


    但無論是蝴蝶的觸須還是飛魚的魚唇,都足以說明一點。


    那就是,螃蟹灣是離殤王朝直麵大海的最頂端,是刺入大海的最尖尖。


    ……


    不過,生活在螃蟹灣這裏的幾十戶漁民可沒有站在最尖尖上的覺悟,雖然偶爾也感受到了自家漁村的與眾不同,但那也絕非驕傲,而是懊惱。


    懊惱於自己這個村落賴以為生的海灣,怎麽不像別的漁村海灣那樣海貨豐腴多樣,隻有海螃蟹這單一品種。


    雖說這裏的海螃蟹很受朝廷裏那些貴人們的喜愛,甚至一度被列為皇家貢品,但對於生活在最底層的這些螃蟹灣漁民來說,海螃蟹的出名於他們而言並無多大好處,反而算是累贅多點。


    因為自從海螃蟹被列為朝廷貢品以來,當地官府便明令禁製了海螃蟹的自由捕捉,雖然朝廷也因此給了這裏的漁民一些補貼,但等到那些補貼從國庫出來,曆經迢迢萬裏最終到達漁民手上之時,也早已縮水縮的沒了當初模樣。


    若要一句話總結這裏的漁民生活,那便是:餓不死但也吃不飽,算是將將活著。


    但這些簡單淳樸、過慣了苦難生活的漁民,對這種將將活著的生活,卻是逆來順受並無過多怨言。


    而他們之所以會有這般表現。


    一方麵是因為他們的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


    另一麵則是在他們的認知裏。


    活著,本身就是一件被上天恩賜的事情,又豈敢再有過多奢求。


    ……


    這天,天氣看起來很不美麗。


    天空被灰色的雲團層層遮住,沒有一絲太陽光線能夠漏下來,整片天空看起來都是昏昏沉沉的不說,就連平日裏喜好掠過海麵的海鷗也都沒了蹤影。雖然海風時有,但卻感受不到一絲涼爽,平添了幾分燥意的海風吹在人身上,就像蒸籠裏的熱汽一般令人感到不適,置身於此,宛若置身於蒸籠中一般。


    好在常年生活在這裏的漁民們,早就適應了這種悶熱鹹濕的天氣。所以對此並無咒罵,反而是各司其職,一個個該幹嘛幹嘛。


    男人們有的光著膀子在擺弄著破損的漁網、蟹籠,有的端著一碗劣製的酒水聚在一起拉呱(拉呱:吹水、閑聊)。女人們有的在醃製青梅,有的在晾曬魚幹,有的則是在煎衣服(煎衣服:最早一些沿海城市由於天氣太過潮濕,衣服久久不能晾幹,所以女人們便會將洗好的衣服放在鍋中煎幹,那時衡量一個女人是否會做家務,就看她衣服煎的好不好)。


    相比於大人們的忙碌,小孩子的世界則是要輕鬆許多。


    有的聚在苦楝樹下玩石子,有的在偷食娘親剛剛在裝入罐中的青梅,有的在海灘上玩沙子,有的則早已脫光了衣服跳入海中戲水。


    整個漁村其樂融融,從遠處望去,就是一幅和諧畫卷。


    不過若是拉近去看,這幅畫卷倒也並沒有那麽和諧,有一角畫麵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這角畫麵是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白淨的四五歲小男孩攤坐在沙灘上,不過與其它那些正在挖沙子玩的其他孩子們不同,這個明顯要小上許多的孩子卻正拿著一根苦楝樹的枝杈在沙灘上劃拉著什麽。


    然而,還不等細看小男孩剛劃拉的是什麽,一波海浪便直接抹平了小男孩麵前的沙灘。


    但小男孩卻並沒有吃一塹長一智,到海浪打不到的地方去畫,而是待海浪退回海裏後,重新用樹杈開始了剛剛的刻畫。


    不等小男孩畫好,便再次被海浪抹平。


    於是小男孩再畫。


    再次被抹平。


    ……


    如此周而複始。


    小男孩似乎是一根筋,執拗的要與海浪死磕到底。


    但若湊近去看,看到男孩一臉淡然的表情。


    顯然他是並不在乎海浪的破壞。


    亦或者說,他本就是故意選擇在海浪能夠打著的沙灘上刻畫。


    ……


    ……


    “長得多漂亮一孩子,我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長得像他這麽漂亮的,雖然是個男娃子,但比咱們村這些丫頭長得還俊。”


    “誰說不是呢!不過可惜了,是個啞巴!”


    “不會說話,倒是小問題,但我怎麽感覺這娃子腦袋也不咋靈光?”


    不知何時,岸上拉呱的漁民們將話題引到了小男孩的身上。


    不等剛剛那個漁民話落,便立馬被另一個漁民反駁道。


    “你知道什麽?聽我們家二小子說,這啞巴娃子是他們學堂裏腦袋最靈光的那個。”


    不等這人說完,便又有兩人佐證道。


    “就是,我家丫頭回來也說了。在學堂裏,那個先生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啞巴娃兒。”


    “這倒是真的,我聽說,老瘸子雜貨鋪裏賣的那個指南針,就是學堂裏先生製造出來的,而先生之所以會把那個指南針送給老瘸子讓他賣錢,就是因為啞巴娃兒的緣故。”


    “說的倒是!若不是因為這孩子腦瓜靈光受學堂先生的喜愛,先生能把指南針這種寶貝送給老瘸子?”


    見自己的話被幾人同時反駁,剛剛那名說感覺小男孩腦子不咋靈光的漢子,臉色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訕笑道:“腦子靈光就好,這樣以後老瘸子也有人養活了。”


    見他服了輸,其它幾人也沒有就剛剛的話把再抓著不放,而是將話題轉到了剛剛提到的指南針上。


    “還別說,這讀書人做的東西就是好用。那次大霧天,在海上根本就看不到海岸線,若不是帶著這指南針,我差點回不來了。”


    說話間,剛剛那名漁民更是拿下了掛著脖子上的指南針,不可思議道:“這小玩意神奇是神奇,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指針明明指的是北方,按理說應該叫指北針才是,可老瘸子卻非得固執地說這就叫指南針,我若是敢叫指北針,他還不賣給我。”


    “這肯定是學堂先生給起的名字,老瘸子知道個屁,不過學堂先生的一言一語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還是叫指南針的好。”


    “管它叫什麽?反正這是個好東西。現在別的村子的人都跑到咱們村老瘸子那去買這指南針去了……說到底,都是老瘸子沾了這啞巴娃兒的光。”


    村民之間的拉呱本就是想到哪便說到哪,很快話題便又從指南針轉移到了啞巴孩子的身上。


    “是啊!活該老瘸子有福!”


    “說來也是,老瘸子這廝命還挺好,本以為他一輩子都會無兒無女,以後還得指望村裏埋他,誰能想到四年前他竟撿到了這麽漂亮一娃子。”


    “其實那晚是我先看到這孩子的,我還比老瘸子先幾步趕到這娃子跟前呢!當時我都把孩子抱起來了。要不是想著我家已經有倆小子,老瘸子又苦苦哀求我,這孩子現在應該是我家老幺兒。”


    “得了吧你!還你家老幺兒,當時你要真把這孩子抱回家去,你家婆娘還不撕破你的臉?”


    “她敢?老爺們做事,那輪的上家裏婆娘指手畫腳,我就是純粹可憐老瘸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說這麽漂亮一孩子,他們的父母也舍得丟掉?”


    “他爹媽是挺喪良心的,那天我趕到的海邊的時候,這孩子一絲不掛不說,還就在岸邊,這麽說吧!我但凡晚上一步,這孩子就得被浪卷進海裏去。”


    “這是不應該啊,按理說這十裏八村的咱們也都有親戚,就算那個村子的人故意丟棄孩子,至少有閑言碎語流傳出來才是,這幾年來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這倒是!”


    “再者說,就算家裏孩子多養不活狠心丟棄,也不至於連塊破布都不給裹吧?”


    “我倒覺得,他不像是被父母丟棄的。你們想啊!四年前那天的景象,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誰會出門?誰敢出門?若不是我擔心漲潮卷走了我新造的漁船,我也不敢出去……”


    “不過說來也怪,行動不變的老瘸子平時也不見去海邊,怎麽那天晚上那種天氣就去了海邊呢?”


    “這事後來我也問過老瘸子,隻是老瘸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怎麽說,這娃子該不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這娃子該不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男人們的拉呱最終以這句話的而結尾,隻因就在此時一道驚雷炸響震露了雲層,兜不住的雨珠從直接雲層裏傾瀉下來。


    一時間,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慌亂的在雨中奔跑起來,開始尋找避雨的地方。


    而剛剛還在海灘上拿著樹枝劃拉的小男孩,也走上了岸。


    是的,整個螃蟹灣裏,此時隻有這個小男孩是用走的。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慌張,對驚雷充耳不聞,對暴雨視而不見,平靜的就像是一個閱盡了半世滄桑的智者一般。


    他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在暴雨中行走著,絲毫不在乎自己此時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隻是在經過剛剛那群人拉呱的地方時,卻突然見他動了動嘴巴,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誰能想到,我他媽竟是真的從天上掉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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