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雪下了好久好久,紀夢舒也立在門前許久。


    安排侍奉她的小奴隸隻會說灤州話,隻能一個勁的給拉她的衣袖,朝裏指指。


    外麵太冷了,她這樣嬌弱的身子會受不住的。


    紀元正過來時,隻瞧見她一言不發的坐在桌案之前,桌上的飯食未動一份。“阿兄,舞華公主是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


    她攥緊衣袖上的珊瑚紐扣,身子像是墜入冰湖中一樣冰冷,“那就長話短說。”


    撥弄炭火的小奴隸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不過聽著兩人之間對話的語氣,又覺得唐突著急的很。


    “先帝在時,灤州強悍,大曆朝與灤州部幾次交戰都未能討得半分好處,後來,先帝為了邊境的長治久安,往灤州部送了無數的糧草布匹和珍寶,甚至還將太祖皇帝最為珍視的女兒嫁了過來。”


    “可這樣隻會助長灤州部囂張的氣焰,舞華公主前來和親後不久,便傳來她暴斃而亡的消息,而後灤州部撕毀合約,繼續向大曆朝開戰。”


    紀夢舒驚詫抬眼,“所以她根本就沒有死不是麽?”


    “她隻是灤州部想要開戰的一個理由而已。”或許是舞華公主堅強的活了下來,隻是她不知道,在所有人心中,她已經成為了那攏著皎潔月光的神像。


    小奴隸遲鈍的撥弄著炭火,心思卻敏銳的察覺到他們之間停滯不動的那種沉默的氛圍。


    烏延赫方才鎮壓了想要造反的阿納錚,處理先可汗留下的種種事宜,其餘幾個灤州部長老匯集在王帳之內。覷著桌案上那封紅紋詔書,“既然這是先可汗的意思,那我們自然順從。”


    紅玉令牌寂靜無聲的擱在桌案之上,應是沒有察覺到它已經易了主。烏延赫坐在桌案後麵,長久的沒有說話。


    “現在正是多事之秋,護法應該盡早登上可汗之位,才能安撫其餘的部落,否則,時日一久,恐怕會出事。”長老苦心勸道。


    烏延赫自然知道任性做事的下場是什麽。可紅玉令牌和傳位詔書放在他跟前的時候,他心波瀾不驚,內心糾結,卻不知糾結的意義是什麽。


    但不管最後會是怎樣的結局,他,都沒得選。


    “本護法知道了。”


    踏出王帳之外,還能瞧見一片瑩白之雪,將幾日前灤州部的暴亂全都淹沒。


    可汗暴斃的消息不脛而走,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聞風而動,甚至有意挑起戰爭,讓草原上的格局重新變換。但全都被烏延赫以雷霆手腕鎮壓了下去。


    三王古阿真被軟禁在自己的營帳之內,其中的護衛盡數換過,一舉一動都在烏延赫的監管之下。


    “憑什麽?我才是可汗唯一的血脈!他烏延赫不過是個野種,憑什麽能夠繼承可汗之位?!本王要見他!來人!來人!”


    營帳之內時不時傳出灤州話的怒罵之聲,夾雜著不堪入耳的髒話。


    周圍的侍人似是沒有聽見一般,隻顧做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他們亦是明白,若是烏延赫不忍他這個名義上的兄弟,或可放他一條生路,可若是烏延赫想要斬草除根,那三王決計會成為犧牲品。


    “紀姑娘。”


    烏延赫大曆話說的極好,甚至模樣長得也像大曆人。


    聽見有人喚她,紀夢舒扭頭,“舞華公主的事...是我們灤州部的責任,舞華公主若是想要回京都,我亦可派人護送....”


    冬日嚴寒之下,少女的目光偏向他,明明還是一張少年模樣的臉,說出的話卻帶著沉穩之氣。


    “那就多謝你了。”兩人站在一處,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麵前的落雪。前世,他作為灤州使者前來同大曆朝簽訂交好協議,她於宮內遇見他,他卻沒有告訴她的名姓和身份,不過談吐之間,還能猜到七八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草原的王。


    草原上迎來這麽一位明君,紀夢舒相信,灤州部和大曆朝會有重新交好的那一日的。


    烏延赫偏頭垂眼看著她姣好的麵容,道,“我...我以前是否見過你?”


    這下子換到紀夢舒驚詫了,“為何這般問?”


    “隻是覺得你我之間好似有些與生俱來的熟稔。”


    她點點頭,不過自然不火告訴她帶著前世的記憶重新活了一次,前世他們陰差陽錯的相見相識,因緣際會的認識了一段時間。


    “那許是見過的。”


    紀夢舒伸出手比劃著天上的明炙的太陽,晨曦透過薄霧射過來,手腕忽然被人攝住,而後壓下。


    微涼的手腕感觸到一抹溫熱。偏頭一看,“王爺?”


    寧容璋唇角微彎,不知怎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感覺,“外頭天冷,莫要出來。”說著就將人推進身後的營帳之內。


    “哎——”


    兩個男人立在一處,空氣寂靜的可怕,“怕是等不到護法繼承可汗之位了,不日,我們就要啟程離開。”


    烏延赫眉骨微抬,“難不成是覺得留不住佳人的心?”


    微薄的唇勾出一絲弧度,眼神裏帶著似笑非笑的嘲弄,寧容璋道,“護法嚴重了,灤州嚴寒,我們就不陪著護法再此過年關了。”


    烏延赫垂眸,“也罷。”


    動蕩來的十分迅速,灤州部不知受了何等煽動,上上下下都在口誅筆伐烏延赫的可汗之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繼承可汗之位的大典不得不中止。烏延赫倒是不慌不忙,將幾位年事已高的長老召集在一起,商量對策。


    “哎呀——”一長老苦大仇深,“這可如何是好?”


    灤州部上上下下早就傳開了,他烏延赫不是可汗的親兒子在灤州部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但關於他的出身,也隻有王帳之內的一二老人知道。


    烏延赫的生母是灤州族人,隻是他的父親卻是個行商的大曆人,後來種種原因之下,母親懷了他卻離開了父親,自己獨身一人生下了他,也拋棄了他。也是因此,他從不知自己的骨肉血親是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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