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帳外傳來歸海莫燼低低的詢問聲,感覺他就在外麵,覓塵趕忙開口:“我沒事。”


    說罷慢慢走至小桌前燃上了蠟燭,燈影一亮,回頭去望,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而落,模糊了看到的身影。


    塌上的被褥已被換過,戴郇翔背對著帳門坐在塌上,彎著身抱著雲諾,背影蕭索,仿似坐定一般,淡影投在他身上,打在他曲著的背上,那身軀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氣一陣風便能吹倒一般。


    覓塵心如刀絞,印象中哥哥的身子如鬆柏般英挺,背影如山,永遠筆直的脊背,寬厚的肩膀。而現在,那個硬朗英氣的大哥,是否再不得見,永遠湮沒在這暗淡的小小帳篷中……


    覓塵深吸一口氣,擦掉眼淚,走至榻前跪下。雲諾的衣衫已被換過,依舊是一套紅衣,鮮艷奪目,裙角的錦繡白蓮層層盛開,映著她沉睡一般的麵孔越發沉靜。她的發被整整齊齊梳成了飛雲髻,髻間插著一隻蝴蝶青碧簪。


    覓塵望著她烏黑的發眼前朦朧不清。


    “塵兒,看,我梳著個飛雲髻可好看?”


    “好看,真真好看,是不是大哥給嫂嫂梳的發?”


    “呀,死丫頭又知道!”


    “哈哈,看你那一臉幸福樣就能猜出,這樣就滿足了?這飛雲髻好梳的很,改明兒我讓青黛教哥哥梳挽月髻,小嫂子還不樂上天。”


    喉嚨痛苦難言,覓塵將酸澀吞下,搖搖頭望向戴郇翔,雙唇微顫。


    “哥哥,帶嫂嫂回泗州城吧。這裏……這裏是難民營,孩子太虛弱,容易感染上病。”


    覓塵的話傳到耳邊,戴郇翔恍若未聞,隻輕輕動了下眼瞼,將懷中雲諾抱得更緊。


    覓塵見他這般,實在不忍心再勸,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步出了帳篷。


    歸海莫燼負手站在帳篷外不遠處,聽到聲音回頭望了過去。目光移到她額頭處,猝然擰緊了眉心,廣袖一劃,大步走向她,伸手扶上那處青紫。


    覓塵微微側頭避過搖了搖頭,目光約過歸海莫燼的肩膀見不遠處的馬車門被推開,蕭憶閃身跳了下來。


    覓塵拉下歸海莫燼的手,抬步便向馬車走。


    “孩子在車上?”


    “恩。”歸海莫燼點頭,心知她放心不下孩子,便也跨不跟上。心中卻是不悅,目光久久在覓塵額頭那塊青紫上徘徊。


    蕭憶見兩人過來,忙迎了上來,對覓塵輕輕一笑看向歸海莫燼。斂衽一禮道:“方才江邊多謝公子。”


    歸海莫燼頷首,卻不言語。


    覓塵望了他一眼,復又看向微顯尷尬的蕭憶,抬手道:“歸海莫燼。蕭憶,蕭姑娘。”


    蕭憶微微錯愕,想起歸海莫淩提起他這位四哥時的親切和敬仰,竟微微紅了雙頰,在此看向歸海莫燼抬手行了個江湖女子的拂袖抱拳禮:“久聞翰王爺英明,蕭憶有禮了。”


    歸海莫燼卻是微微挑眉,雙眸深沉盯著蕭憶,眼底黝黑無垠,帶著天生入骨的峻冷。蕭憶被他盯著,莫名一陣寒意,正不解間,歸海莫燼卻是微微牽動唇角。


    “蕭姑娘客氣了。”


    “我進去看看孩子。”覓塵惦記孩子,繞過蕭憶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車中嫣如、紫源一左一右守護著軟榻上的孩子,默默垂淚,見覓塵進來微微一愣。


    嫣如蹙眉怒道:“你是什麽人,怎……”


    覓塵伸手觸上臉頰,心知是睡著的時候歸海莫燼給她覆上了麵具,忙道:“嫣如,是我。”


    嫣如一愣,和紫源對望一眼。兩人皆是雲諾的貼身侍女,雲諾出嫁她們亦跟隨到了戴府,覓塵和雲諾親近,她們自是識得覓塵的聲音,齊齊淚流而下。


    “郡主,我們小姐……”


    覓塵見她們淚流滿麵,眼眶一紅忙道:“別吵到孩子,我看看。”


    說著上千跪在軟榻前俯身抱起了孩子,見她呼吸雖是清淺卻異常平穩,這才鬆了一口氣。垂淚抱緊孩子,隻覺她是那般小,兩隻手便能托在掌中。本該躺在母親懷中被捧在父母掌心的寶貝,可現在卻永遠享受不到母愛。


    想到雲諾臨去前的堅持,想到她傷痕累累的背,一時間隻覺心痛難擋。雲諾怕是抵死護著這孩子的,不然何以背傷成那般,腰上腹部卻毫無傷痕……


    “寶寶,你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娘親,她……她很愛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長成大姑娘。”


    嫣如和紫源聽到這話又是一陣痛哭,而覓塵懷中的女嬰竟似聽懂了她的話,輕輕動了下小嘴嚶嚀一聲。


    車外,覓塵剛進馬車,蕭憶就莫名覺得一陣緊張,正想回身跟著跨上馬車,歸海莫燼淩厲的雙眸卻掃了過來。


    “蕭姑娘可是認識戴夫人?”


    蕭憶一愣回道:“不認識。”


    歸海莫燼輕挑眉梢:“姑娘捨身相救,俠義心腸,本王欽佩。”


    蕭憶見歸海莫燼目光微冷,似笑非笑,微微側身避開他的目光:“王爺似乎話中有話。”


    歸海莫燼卻是清淺一笑:“姑娘多心了,姑娘數年前救了八弟一命,本王一直感念於心,今日就此謝過了。”


    蕭憶見他抱拳行禮,方才麵上的凜冽已經不見,心中驚異,忙回禮道。


    “蕭憶不敢承王爺的謝,我也進去看看孩子。”


    說罷,回身便跨上了馬車,感受到身後若有似無的打量,不免一陣心驚。暗道,難道那事這翰王爺已經知道了?怎麽可能,大師兄做事不該如此容易被人察覺才是。


    歸海莫燼見她鑽入馬車關上了車門,剛一回身,卻見戴郇翔抱著雲諾從帳中走出。他微微一怔,見戴郇翔幾個時辰竟似變了個人一般,縱使心如鐵石,也不免一陣唏噓。微微回頭望了眼身後的馬車,想到那日覓塵所言鑲淚珠的事,莫名一陣心慌,緊緊握住了雙拳。


    章寧見戴郇翔出來忙吩咐小兵將馬車駛過去,戴郇翔抱著雲諾上了車,一句話不說便死死關上了車門。章寧張口欲言,終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脫不出口。


    一行人回到泗州城早已是夜幕深沉,十幾個大小官員站在郡守府外,火把映亮了整條街道,個個麵有哀容,馬車一到更是哭喊連天。


    戴郇翔抱著雲諾對眼前的一切皆視若不見,跨步便進了府,直直進房便沒有再出來。覓塵吩咐不讓人去打攪他,可她自己卻憂心忡忡守在房門不肯離開。


    歸海莫燼言道戴郇翔性格堅毅,定不會做出什麽失常的事,苦勸良久,覓塵這才離開了戴郇翔和雲諾落住的小院。


    郡守府早準備好了一間嬰兒房,一應細軟都是新置,請了兩個奶娘照顧著孩子。那孩子尚不滿八個月,雖是發育極好卻難免體弱,覓塵不放心一晚上都睡在嬰兒房,一夜昏昏沉沉,醒來七八次。


    翌日天還未亮,覓塵便起身,給孩子檢查過身體便將她交給了奶娘。匆匆趕到戴郇翔的住所,卻見屋中還透著微光,門窗緊閉,窗戶上映出模糊的影子竟和昨日她離開時沒絲毫變化。


    覓塵嘆息一聲,走至門前,猶豫著抬手卻又放下。半晌閉上一陣陣刺痛的雙眸,抱著雙臂在門前蹲下,隻覺渾身發冷。


    章寧端著膳食進院,隻見覓塵蹲在門前微微一愣。覓塵仍是一身男裝,臉覆麵具,昏暗的光線打在蜷縮的身上顯得悲涼而單薄。


    章寧雖不知她的身份,可卻知道昨日倘若不是她和那武藝極高的男人及時出現,後果會更糟。隻是見她身為“男兒”卻做這般女子的動作,頗有幾分奇怪。


    快步走上輕聲道:“先生早。”


    覓塵一驚,擦了兩下眼淚,這才站了起來,看向章寧端著的膳食又看看身後緊閉的屋門,回頭問道。


    “昨夜可是你守在這裏?”


    章寧點頭:“是。”


    “我……大人他昨夜可還好?屋裏有什麽動靜嗎?”


    章寧雖是不知道覓塵身份,可見她麵上有濃濃的關懷,再加上夫人的兩個貼身婢女對她極為恭敬,又將小嬰孩交給她照看,他不敢怠慢,趕忙回道:“大人跟夫人說了一夜的話,別的……沒別的動靜了。”


    覓塵點頭,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托盤:“你去吧。”


    她聲音中帶著一種自然而然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章寧一愣,竟應了一聲是,回身之際才恍然覺得不對,可卻依舊邁步走出了小院。


    覓塵回頭望望屋中,心知大哥現在定吃不下東西,更不願見人,嘆了口氣將托盤放在門邊。兀自站了良久,直到天光大亮,這才一步步跨出了小院。


    剛出院子就見不遠處歸海莫燼負手背對這邊和一個身著緋袍冠服,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帳中廊下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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