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得好嗎?得到自己心心念念十幾年的東西,卻發現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碧藍的晴空下,閃亮的玻璃帷幕,隻有她,獨自而立。


    輕閉上眼,似乎時間並沒有過去,她依然是那個穿著校裙,無措地站在那裏的女孩……


    「貝……」遠處傳來喚聲,她猛然回神,當眼眸落在幹淨的玻璃上時,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她竟然,無意識地在窗麵上寫下……


    「貝貝。」聲音由遠及近,是她的主管安離。


    倪貝貝慌忙地在玻璃窗上擦拭著,將那三個字擦掉,就像要將它從心裏抹掉般,接著轉身迎向安離。


    「安姐。」淡淡的笑容,是職業性笑容。


    三十五歲的安離,結婚多年,有著兩個女兒,她喜歡這份穩定的工作,上下班準時,閑暇時間不少,現在坐到主管的位置,對於剛來這裏工作的倪貝貝,很是欣賞。


    這個女孩工作認真仔細,從來不抱怨單調,對人客客氣氣,長得還這麽漂亮,瞧瞧,自從她來上班之後,館裏明顯比以前多了好多人,尤其是以男性居多。


    「有人找你。」


    「謝謝。」禮貌地道謝,倪貝貝秀氣的眉毛已經皺了起來,心裏猜想,可能是官鵬飛,自從她在這裏工作那天開始,官鵬飛簡直就把圖書館當成自己家一般,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待在這裏。


    太黏膩了。


    按她脾氣,她是真不想去見他,可是這是公眾場合,她還是知道分寸的,慢吞吞地往接待處走,一個高大的身影印入眼簾。


    這人……不是官鵬飛。她望著那個背影,眉皺得更緊。


    那人就站在那裏,隨手翻著一本書籍,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自在的氣質,隻看背影都覺得優雅漂亮到不行。


    從接待處那些假裝忙碌的女人,不論年近四十還是十幾歲的小妹妹,都怪異地暈紅著臉頰看來,這個人肯定很帥。


    會是這個人找她嗎?


    他聽到腳步聲,放下手裏的書,慢慢地轉了過來。


    此時的陽光,正好一縷一縷燦亮地打在他的身上,炫開成一片。


    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天生帶著無限的笑容,奪目而來,讓倪貝貝眼前一片發黑,竟然是他?


    男人薄薄的嘴唇,看見她時,微微地往上勾,瞬間,她有一種繁花競開的錯覺,「倪小姐。」淡淡的笑容,貴族式的禮儀,「真是好久不見。」


    ***


    三點四十五分,最是悠閑的下午茶時間。


    一杯漫著醇香的摩卡,深度烘焙,帶來強烈的苦味,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真難得倪小姐還記得我。」男人修長的手指,輕撫骨瓷細膩的紋理,錫蘭紅茶漾在裏麵,那環金色的光圈,雅致高貴。


    她望向他,不語!到今天,她可以不用勉強自己,不想說話就不說,不想笑就可以不笑。


    「你……」漂亮的眼睛細細地打量著她,「變了很多。」


    她眸色深深,依舊不語!一來,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二來,謹慎的性子,讓她對來意不明的他,有幾分戒備。


    「想他嗎?」


    她不動聲色地回望著他。


    有意思,真是能沉得住氣啊!嚴君堯看著這個女人,撫著下巴笑得意味深長。


    「倪小姐,這五年來,照片精彩嗎?」


    「是你?」她澀澀地開口。


    他笑了,英俊斯文,端起熱燙的紅茶,輕輕地抿一口,真是好茶,高地出的茶,果然醇香。


    「為什麽?」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男人要這麽做?明明她已經下定決心,將過往全部塵封,就當之前的十九年,是一場夢,夢裏哭過、笑過、痛苦過,以及愛過……她都想要忘掉,也努力地這麽做了。


    五年來,她孑然一身,努力工作,繳學費、養活自己,有時候累到,連走到床邊都不及,就那樣躺在地上睡著,隻有忙著、累著,她才不會覺得空虛、才不會覺得自己是後悔的,才不會那麽……想他。


    可是,她的決心,就這樣輕易地被人破壞。


    僅隻是幾張照片而已。


    那是在她離開那個男人的半年後,她打開郵箱,幾張漂亮的照片,就這樣跳入眼內,照片裏麵,那個粉嫩可愛的嬰兒,讓她一看,就滾出了淚水。


    就算沒有字句、沒有說明,她也知道,這個是……她的兒子!是她狠心犧牲,用來換取自己自由的那個孩子。


    白皙到透明的皮膚,泛著淺淺的紅,烏黑的眼珠,彷佛知道有人在拍他,綻放出一抹純稚可愛的笑容。


    很甜、很甜,可是這種甜沁入她的心裏,卻慢慢變成了苦澀。


    這個從出世,她就不敢看一眼的孩子,就在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烙進心間,之後的每一個月,都會有這樣一封信,沒有寄信人的地址、沒有寄信人的姓名,裏麵總是有幾張照片。


    一歲、兩歲、三歲、四歲、五歲。


    照片裏那個粉嫩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眉目長開,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可愛,他的眼睛,長得很像她,但眉毛、鼻子和嘴唇,卻像極了那個人。


    看到孩子,她的心裏泛酸發苦。


    曾經也想要下狠心,不看信,直接扔掉,可是手竟然是抖的,最後隻能抱著那一疊的照片,哭得比什麽都慘。


    當初以為,隻是割捨,誰曾想到,被割掉的竟然是心。


    她想照片會不會是他寄過來的?可是很快,就被自己否決。


    當初知道她懷孕時,他的反應,像是被人狠狠賞了一巴掌。


    那晚之後,他們就沒有再上過床,她不可能再接受得了他碰她;而孩子居然就是在那晚懷上的。


    然後不到二十四小時,那個一直在大宅服務的副管家,被拉到了她的麵前,隻是一發子彈,就輕鬆地解決掉。


    腥紅的鮮血,將雪白的地毯染成一片又一片。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要給她一個教訓!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證明,她想要離開他是正確的……因為他太狠心,而她根本就不是對手。


    人的性命,在他看來可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吧。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原野吉雄一早就收買了副管家,將她一直服用的避孕藥換掉,她才可以順利地懷上孩子。


    事實的真相,永遠是殘酷的,不論她同不同意做這筆交易,都是被迫的一方。


    她以為,任昊東當她麵前殺掉那個背叛他的人後,就會直接押她上醫院打掉孩子,可是沒有,不知道原野吉雄是怎麽辦到的……


    總之任昊東沒有動她,他直接回了美國。


    一直到她陣痛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生下孩子之後,筋疲力盡,睜開眼,第一眼就看見他冰冷的容顏,「你想要的東西,到手了。」


    然後,全世界,她真的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哭了,哭得直接在病床上暈厥過去,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委屈、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傷心……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終於擺脫掉那個從六歲開始就成夢魘的男人。


    他冷血、他無情,他對她沒有分毫的憐惜之心,甚至,對她做出令人髮指的事情,以折磨她的意誌為樂趣,所以當年為了離開他,她不惜一切。


    現在,如願了。


    她告訴自己說,要努力生活,過得開心,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自由。


    亮眼的成績、燦爛的笑容,還有甜美的聲音,四年從不停歇的工作,在那裏,她倪貝貝都是開心果,受大家的歡迎,而且男友帥氣、溫柔、體貼,重點是,還深愛著她。


    她應該是高興的,真的高興。


    「自己的孩子,你不想看嗎?」


    一句話,輕易擊碎她的幸福。


    「你會是為了我?」她諷刺地一笑,不會傻到相信這個男人的這種舉動,是出於好心,他的惡劣,哪怕隻是見過一麵,她也深有體會。


    嚴君堯嘆息著搖頭,彷佛很無奈的樣子,「倪小姐,你太多疑了。」


    掏出一隻輕薄的機器,點觸幾下之後,遞過來。


    她警戒地望著他,不接。


    他淡淡一笑,無害極了,將機器擱在她的麵前,接著慢飲自己的茶。


    倪貝貝水眸輕掃,然後定住那隻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螢幕,清晰而且明亮。


    這是一間布置得很溫馨粉嫩的公主房,顯然是女孩子的房間。


    房裏坐著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


    女孩大約三歲的樣子,就如同這房間布置得一般,像個小公主,天然曲卷的鬢髮襯托著圓滾滾的眼眸,可愛挺翹的嫩鼻,還有甜美的嘴唇,微微一笑,兩隻梨窩在嘴角綻放。


    她低著頭,乖乖地玩著手裏傻到不行的小熊,可是小小身子,卻一直往一旁的小男孩胸膛裏賴。


    「嚴怡悅,你再靠著我,我就對你不客氣喔!」低頭認真擺弄手槍的男孩,皺著眉,努力想要裝出兇惡的樣子。


    他那張天生帶點冷的容顏,看起來是有點凶,可惜,小女孩明顯不買他的帳。


    「翔哥哥。」嘟了嘟粉粉的唇,撒嬌地在男孩的懷裏拱著,「陪我玩熊熊。」


    「不要!」低頭,繼續摸著發亮的槍身,沉甸甸的重量,對他而言,還是有點稍加吃力的,不過,他玩得很樂。


    「翔哥哥……」女孩嬌得讓人恨不得將她抱在懷裏,死命親一大口!「爹地不見了,媽咪在睡覺,翔哥哥陪悅悅啦。」


    「你很吵。」男孩揚了揚手裏槍,褐色的槍身,有一種低調的危險,「再吵就不理你。」


    「翔哥哥。」嚴怡悅眼珠漆黑濕潤,笑得又甜又可愛,根本就不怕男孩的威脅,繼續往他懷裏鑽,「陪我玩。」


    「怎樣?」


    看到一半,機器被男人拿走,倪貝貝飛快地抬眸,想要伸手搶回來,淚光閃閃,「給我。」


    她無暇去細想,這些男人都是控製欲強到可怕的地步,就連自己的孩子,也是在他們的監視範圍內,時刻都有視訊直播。


    「不是很捨得嗎?」嚴君堯揚了揚手裏的東西,「當年舍下了,那現在的表情,又是怎麽回事?」


    「給我。」她堅定地隻說這兩個字。


    「倪小姐。」他嘴唇掛的那抹笑容,看起來有禮,可是卻冰冷至極,「你這樣算什麽?」


    眼晴一陣陣發酸,但是,她是倪貝貝,可以驕傲地忍住,除了那個男人,她從來都沒有在別人麵前哭過。


    「他叫任競翔。」嚴君堯望著螢幕裏麵那個對小女孩的耍賴一點辦法的男孩,眼裏有著不加掩飾的疼愛。「我們都以為,任的性格很難會喜歡小孩,他也一直表現出對孩子沒有興趣的樣子。可是誰能想得到,我們幾個人中,最寵小孩的,竟然是他。」


    她默默地聽著,無語。


    「倪小姐,對於當年的選擇,你後悔嗎?」


    「都選了,後悔有用嗎?」冷笑著反問。


    再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如果知道後來會這麽痛苦、這麽辛苦,她還會那麽做嗎?可是,已經選了,沒得回頭。


    「那就是後悔了?」嚴君堯是何等聰明的人?那種沒有說出來的話,他一聽就明白,可能連倪貝貝自己都沒有深思過,後悔與否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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