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隻覺得沒有來地嗓子發緊,“……什麽遺詔?”“這枚扳指……”李釋把手上的扳指脫下來遞給蘇岑,“連同李晟手上那枚,係由一塊籽玉所出,李巽把這扳指給了我和李晟一人一枚,就是要告訴我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所以你選擇同死……”蘇岑心肝顫了顫,說出來的話也跟著輕輕顫抖著,“你覺得你死了,李晟到時候就能乖乖束手就擒聽候發落了?你死了他就會遵從遺詔甘心赴死?”李釋輕輕搖了搖頭,“一個李晟並不可怕,他之所以能攪弄出這麽多風波來是因為大周外強中幹,早就從裏麵腐朽掉了。我說過,大周病了,國之大弊,是為積貧,是為薄弱,是為貪腐怠政,是為結黨營私,是為君主昏聵閉塞言路,是為居安忘危逸豫亡身。自太祖皇帝平定天下以來,他們太平日子過的太久了,忘了當初內憂外患頭上懸著一把劍的時候,總覺著這幅空殼子還能再撐一撐,天塌下來也砸不到他們。所以李晟才能有機可乘,人人若都是為了私利,自然有大把的把柄任人拿捏,若是隻看見眼前那一畝三分地,能守得住大周這萬裏江山嗎?”蘇岑忽然就明白了,李釋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導這一出戲謀害先帝,先帝死的時候房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隻要李釋不開口,除非開皇陵驗屍,否則這件案子永遠也查不清楚。一件永遠都破不了的案子便隻能由心來主導了,你認為他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李晟拿著這件案子為由頭逼死了一心為國的攝政王,實際上就是在自掘墳墓,所謂的九龍鞭不過是個契機,屆時即便李晟不會赴死,這朝堂之上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李釋求的根本不是帶走一個李晟,而是深淵在側,他如今是大周的頂梁柱,若有一日這頂梁柱沒了,天塌下來,滿堂朝臣就隻能自己頂著。蘇岑顫巍巍開口,“你就不怕李晟擁兵造反?”“他沒有兵,”李釋道,“我的事了結之後,兵權會留給溫修,被調換的禁軍我都讓溫修整編好了,除了隴右的兵不動,西南太遠不宜跋涉,其他各地的駐軍屆時都會趕來勤王。”“可是溫修他不想你死!”蘇岑道:“他不惜借溫小姐的死因來告訴我真相,就是要讓我阻止你。”“太晚了。”李釋輕聲道。大局已成,陳英死了,封一鳴也死了,這件事早已經是離弦之箭,追不回來了。“你都安排好了,你、陳英、圖朵三衛乃至封一鳴,你們都是殉道者,”蘇岑滿目猩紅,像是要泣出血來,“這個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一個月?半年?還是說當初你讓我查田平之的案子就已經開始了?就是為了把李晟引出來?”李釋輕輕歎了口氣,“暗門就是一塊爛瘡,置之不理,他就越爛越大,爛到骨子裏,危及性命。所以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暴露在天光之下,讓人們看見了,知道疼了,才會去想著剜去它。”“代替封一鳴去死的本該是我是嗎?”蘇岑突然頓悟了,“所以當初把我削職為民、永不錄用的決定根本就是你默許了的!把我送走了你才好實施你的大計,你要做商君,做那什麽大菩薩!你要以一己之身度萬民!”蘇岑順著凳子滑落在地,以極低的姿態蜷縮在人膝頭,第一次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那你能不能……先度度我……”第224章 新春第二日一早,興慶宮的大門一開,蘇岑從裏麵默默出來。鄭興衝衝湊上前去,一邊走一邊手舞足蹈地給蘇岑比劃,“今天早朝上果然又有人站出來了,比昨天還多了兩個,還有個禦史洋洋灑灑寫了一紙長卷彈劾李晟,當堂就給念出來了,罵李晟是小人亂政、敗壞朝綱,還說他是迫害忠良的奸臣佞臣,聽的我當場就想給他喝一個‘好’字。還有張君張大人,今天早上一紙辭呈遞了上去,被小天子當場就駁回了,還勒令李晟把昨天抓的那兩個人也放出來,隻道言官的職責就是上朝議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挾私報複,就是衝著李晟說的。你就進去告訴小舅舅,讓他耐心等著就是了,到時候隻要咱們查清楚了,不怕李晟不放人。”蘇岑掀開車簾上了馬車,坐下一句話也沒回應。“咱們今天去哪兒?”鄭緊隨其後,落座後對著蘇岑問。蘇岑看著眼前這方小空間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去哪兒?他現在還能去哪兒?蘇岑目光失神了片刻,才開口道:“我想去昭陵看看。”“你怎麽了?”鄭訝然,蘇岑的聲音啞的厲害,明明昨日還是好好的,一夜過去那副珠圓玉潤的嗓子竟像是拿著砂紙打磨過。再仔細打量,這才見蘇岑整個人都目之所及地憔悴了不少。“是不是病了?”鄭伸手上去想要試探,卻蘇岑偏頭躲開,他嗓子實在疼得厲害,這會兒一句話也不想說,隻能用眼神示意鄭回到正題。鄭無法,衝蘇岑搖了搖頭,“昭陵遠在城郊西山,咱們過去就要大半天時間,宵禁之前隻怕是趕不回來。而且沒有上諭,你去了守陵的人也不讓你進去啊……”鄭突然愣過神來,“你去昭陵幹嘛?你想幹什麽?!”“擅闖陵寢……”蘇岑咽了口唾沫才得以繼續說道:“是什麽罪名?”鄭皺了皺眉,“為了杜絕曆朝曆代皇帝被掘墳盜墓的情況,我朝對皇陵監管嚴格,不說你硬闖根本進不去,就是進去了,那也是殺頭的罪名,可不是鬧著玩的。”“毀壞皇陵呢?”“那可是抄九族的大罪,”鄭眉毛一橫,“你到底想幹嘛啊?!”蘇岑輕輕搖頭,再開口時卻絕口不提皇陵的事了。“進宮吧。”蘇岑輕聲道,“我想看一看當年有關先帝病症的記錄。”西北城郊的一座小院裏,一個一身黑衣的青年人提著個食盒大步跨進院裏,來到房門前剛要抬手開門,卻隱約聽見了房裏幾分響動。那動靜,像精細的金屬輕輕摩擦,不仔細聽險些就要漏聽了。房裏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外麵的動靜,靜了一瞬之後登時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片刻後又重歸寂靜。青年人推門進去,隻見床上還躺著個人,麵色有幾分憔悴,但模樣卻是頂頂精致。聽見響動睜了睜眼,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模樣,嗓音也帶著幾分沙啞,出聲問道:“韓書?你怎麽來了?小紅呢?”韓書把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徑直上前,一把掀開曲伶兒蓋著的棉被,冷笑一聲:“別裝了。”隻見那副白皙的腳腕上還纏著一副精光熠熠的鐵鎖,隻是鎖頭被劃得亂七八糟,刀斧不侵的精鋼鎖上還真被劃開了一道小痕。“這,這……”曲伶兒訕笑著,“這大鐵塊子拴在腿上我腳冷,這才,才動手的……”“東西呢?”韓書冷著臉伸手。曲伶兒與韓書僵持了好半天,這才不情不願把身上最後一塊蝴蝶鏢交了上去。韓書冷哼一聲,扭頭就走,“明日就讓他們過來給你換副新的。”“韓書,韓書!”曲伶兒急忙去拉,剛拽住人袖子一角冷不防被韓書用力抽出,力道使空,整個人從床上栽了下來。牽連了身上的舊傷,登時疼的齜牙咧嘴。韓書刹住步子回頭看了一眼,最後無奈歎了口氣,這才俯下身去把人抱起來送回床上。“韓書,”曲伶兒一旦攀上韓書的腕子就再不撒手了,纖細的指節恨不得勒進人肉裏,“韓書你聽我說,我得出去,他們利用我威脅祁哥哥,你得幫我。”“你怎麽就這麽……這麽記吃不記打呢!”韓書氣的咬牙切齒,“這就是你說的真正對你好的人,結果人家轉頭捅你一個窟窿,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曲伶兒握著心口處那塊劍傷,輕輕搖頭,“祁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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