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抬起頭來對著夜空茫然四顧片刻,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這不是我家。”“這裏就是你家,你到家了。”蘇嵐示意身後的下人先把人拖進去再說,蘇家好歹也是揚州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大半夜坐在街上成何體統。不料蘇岑竟猛的站起來一把掙脫了兩個人,站在大街上全神戒備,像隻被惹惱了的小刺蝟,誰上來紮誰。明明看著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發起酒瘋來卻一點都不含糊。“這裏怎麽不是你家了?”蘇嵐站起來喝道。“那裏!”蘇岑指著宅子後麵的一片夜空,“那裏沒有花萼相輝樓的樓頂!我家明明能看見的,在我家裏能看到花萼相輝樓的樓頂的!”蘇嵐被氣的一口氣沒上來,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蘇子煦!”蘇嵐幾步上前,“你看清楚了,這裏是揚州,不是長安城,沒有興慶宮,也沒有花萼相輝樓!”站在街上的人目之所及地僵了一僵,片刻後,那身刺收起來了,眼裏的光收起來了,支撐著的那口氣也收起來了,人又變成了白日裏那副樣子。蘇嵐突然就後悔了,隻有在醉了的時候才能回去的地方,他怎麽就不能縱容他多待一會兒。蘇岑慢慢舉步越過蘇嵐,也不用人攙扶了,自己進了大門,找到房間,脫衣躺下,乖巧的讓人心疼。蘇嵐終究是不放心,夜裏去看了幾次,前幾次還未見端倪,最後一次想給人理一理壓在臉下的一縷鬢發,卻無意間摸到了滿枕麵的淚水。第二日一早,蘇岑起得早,蘇嵐起的更早。將人攔在房間裏,“今日不要去茶園了,佟老爺過壽,你跟著一起去。”蘇岑皺眉:“佟老爺是誰?”“佟老爺是做書畫生意的,手底下有好幾家畫齋書局,他對你一直很有興趣。”“可我早就不動筆了,”蘇岑穿一身中衣在房裏轉了幾圈,“我衣服呢?”說衣服衣服到,嶽晚晴捧著幾件花花綠綠的衣裳進來,衝著兩人一笑,“是今年新上的秋香色交織綾,樣式也是最時興的,鋪子裏的大師傅趕製了半個月,子煦穿上一定好看。”蘇岑不好當麵駁嶽晚晴的麵子,隻好矮下身子拉了拉蘇嵐,小聲問:“我之前那些衣裳呢?”“去給人賀壽哪有穿布衣的道理?”蘇嵐麵色明顯不悅了,指了指嶽晚晴新拿來的那幾件交織綾,“穿這些。”蘇岑低頭強辯道:“可我如今就是一介平民,就該穿布衣……”再一看蘇嵐身上的錦綢,又急忙解釋道:“大哥我不是說你,我的意思的……我之前那些衣裳,就挺好……”越到最後底氣越不足,最後索性往床上一坐,“你不把我的衣裳還給我,我今日就不出門了。”一聽蘇岑不出門了,嶽晚晴又連連給蘇嵐使眼色,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她都給張羅好了,主角一句不出門了讓她怎麽收場?蘇嵐衝人做了個眼神稍事安撫,轉頭對著蘇岑怒目一瞪,“由不得你,今日這趟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穿著衣裳得去不穿衣裳也得去,綁我也得幫你綁去了。一天天的不是在茶園就是在房裏待著,你也不怕自己有朝一日變成老茶根了!”蘇岑嘟囔一句:“老茶根有什麽不好。”眼看著蘇嵐作勢要打,蘇岑急忙妥協,“我去就是了。”不過就是換個地方喝茶去。拿著嶽晚晴那些衣裳越往身上穿蘇岑越疑惑,雖然他知道嫂嫂的眼光與他一向有差異,但這上身的顏色也太過鮮亮了。說是秋香色,其實更像是杏葉黃,走在大街上都能頻頻引人注目的那種。到最後蘇岑提著手裏的束帶不動了,“大哥,賀壽是假,相親才是真吧?”揚州民風開放,不講究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對新人頭一次見麵就是在洞房花燭夜裏,在這裏婚前是可以見麵的,而且若是看對眼了,男方便在女方頭上插一隻釵子,女方再把隨身的帕子相贈,便算是私定終身了。蘇嵐輕歎了口氣,這弟弟太聰明了也不見得是好事,想忽悠都不容易,無奈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操心操心終身大事了。沈大夫的女兒,劉員外的孫女,都是知書識禮的好人家,你去看看又不會少斤肉,說不定就有喜歡的呢?”蘇岑把剛穿好的衣裳一脫,說什麽也不穿了。“蘇子煦!”蘇嵐拍桌而起。“大哥……”蘇岑咬咬唇猶豫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崔皓說過的話,看了看嶽晚晴,又回過頭來正對著蘇嵐,低頭道:“我不行的,我對著女人……不行的。”“你……你!”蘇嵐對著蘇岑指了幾指,總算是被氣厥過去了。蘇岑最後還是穿著那身杏葉黃的衣裳出了門,主要是蘇嵐還是不死心,他又實在不好意思再氣自家大哥,萬一再把嶽晚晴嚇出什麽病來,他就更加罪孽深重了。就當是一勞永逸,到時候跟人家姑娘家說明白了,以後也省了麻煩。剛出家門,正碰上一個下山化緣的大和尚。善緣不好不結,剛好馬車也還沒收拾妥當,蘇嵐給了些香火錢,卻見那大和尚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衝他摸著光頭不好意思笑了笑,“施主可還能施舍些飯菜?”蘇嵐猶豫幾分,“飯菜倒是有,可都是早上的剩飯了。”“無妨,無妨,”大和尚急忙道,又衝人合十一揖,“阿彌陀佛。”蘇嵐籌備禮物走不開,隻好讓蘇岑帶著和尚師傅去後廚吃了齋菜再走。蘇岑領著大和尚一路過去,找來早上剩下的還沒動過的素齋飯給人盛了一缽盂,卻見那大和尚捧著缽盂沒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蘇岑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麽,那大和尚卻先開了口,”哎,你不是那個……那個下井的?”一口京城口音,蘇岑愣了一愣,恍然大悟,這不是當初草堂寺裏看井的那個大和尚嗎?“你怎麽在這兒?”“,別提了,”大和尚往灶台上一坐抹了把光頭,“你們走的時候我們主持不是死了嘛,新上任的那個主持嫌我吃的多就總是拐彎抹角膈應我,後來我待不下去了就也走了。再後來輾轉來到揚州,城外靈元寺的主持心善收留了我,我就在這兒落腳了。”蘇岑道:“主持心善怎麽還讓你下山化緣?”大和尚歎了口氣,“靈元寺不比草堂寺香火旺盛,我飯量大,又不好在人家地盤上吃得太多,就隻能偶爾出來化頓飽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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