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伶兒靠著棵樹笑的前仰後合,枝杈上的雪簌簌落下,把阿福剛打掃幹淨的院子又弄亂了。阿福拂落身上的雪渣子,壓低聲音埋怨道:“別吵醒了二少爺!”“蘇哥哥還沒起?”曲伶兒壞心思又起,低頭抓了一把雪又扭頭朝著蘇岑臥房而去。“你別……”阿福想攔已經攔不住了,眼看著曲伶兒推門進了自家少爺的房間,心裏默默倒數,靜等著曲伶兒被罵個狗血淋頭。等了好久還沒聽見動靜,阿福不禁放下掃帚跟著探頭進去,隻見曲伶兒正站在窗前,對著桌上的東西皺眉頭。“二少爺呢?”阿福環顧一圈沒看見蘇岑,也跟著進來。“這是什麽啊?”曲伶兒把兩張紙遞給阿福,他被逼著抄了一年《三字經》,大字還是不認識幾個,關鍵時候還得跟阿福商量著來。阿福實則也認不全,卻能認出自己的賣身契,納悶道:“二少爺怎麽把我晾出來了?”直到曲伶兒手裏的雪漸漸化了,雪水順著指縫滴落下來,兩個人才大夢初醒般突然意識到什麽。阿福臉色煞白,“完了,二少爺把我送給你了……”曲伶兒把兩張紙一扔,奪門而出,“我去把蘇哥哥找回來!”興慶宮裏,早朝剛下,中書門下省的奏章也剛剛送過來,下人們送膳的送膳,送奏章的送奏章,正是一天當中最繁忙的時候。李釋剛回來便直奔書房,自打李晟回朝,政務非但沒少,反倒各種雞零狗碎的事情都冒出來了,朝中一片混亂,四圍也動蕩不安。李晟目的清晰、目標明確,隻想攬權,民間疾苦從不過問。到最後他不僅要統籌全朝上下個中瑣事,還要收拾李晟留下的那些爛攤子,忙了半個多月才將將從宮中搬回來住,卻還是一刻也不清閑。李釋靠著椅背按壓眉心,下人們把一摞摞奏章搬進來時大氣都不敢出,空氣中漸漸彌散的檀香味越來越濃鬱,甚至衍生出一股淡淡的苦味。過了一會兒周圍沒動靜了李釋才慢慢睜眼,掃了一眼麵前的桌案,問道:“沒了?”下人小聲回話:“暫時就是這些。”隻是保不齊下午或者晚上還會不會再送過來。李釋抻了抻筋骨,抬手取來朱筆,剛一下筆就皺了眉。天氣漸寒,墨凝固得快,容易膠筆。這一筆下去墨色不均,在紙上沾染了一大塊。李釋垂眸看著分了叉的筆尖,目光漸沉,腦海中第一時間湧現的卻是那個一邊給他研磨,一邊言笑晏晏與他談笑的身影。一旁研磨的下人登時嚇的魂兒都掉了,急忙跪下認罪,他不過盯著王爺那張臉稍稍走了個神,這墨怎麽就幹了?李釋不發話,他就跪著不敢起來,直到有人在那副發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道:“你先下去吧。”是祁林。下人如蒙大赦般躬身退下,祁林接過之前的墨錠默默研著,使之前那些凝固了的稠墨又重新流動開來。李釋重新在硯台上蘸了蘸才下得去筆,出聲問道:“出什麽事了?”祁林輕輕抿了抿唇,才道:“蘇公子走了。”李釋筆尖稍頓,朱砂稍稍暈染,片刻之後才又繼續寫下去,“由他去吧,這長安城裏沒什麽值得他留戀的了。”祁林愣了一愣,躬身退下。沒一會兒庭院裏就傳來曲伶兒的哭喊,“王爺也不要蘇哥哥了嗎?你們都不要蘇哥哥了!我自己去找!”曲伶兒飛奔而去,祁林歎了口氣隻能跟上。兩個人快馬加鞭一日便從長安趕到了洛陽,守在碼頭把往來的船隻看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蘇岑走的是陸路。打算出了城門一路南下,特地繞開了洛陽取道南陽。原本以為他走的夠隱蔽了,不想卻已經有人在城門外等著他了。來人是宋凡。蘇岑輕輕皺了皺眉,“你來幹什麽?”“我來送送蘇大人啊,”宋凡那雙桃花眼輕輕一彎,“哦,現在不該叫蘇大人了,那我叫你什麽好呢?蘇公子?蘇兄?還是子煦?”暗門的眼線遍布各處,李晟還朝之後更是猖獗,他有什麽一舉一動自然逃不過宋凡的眼睛。蘇岑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如今孑然一身更是不怵他,徑自繞開宋凡往前,就當這是塊擋路的臭石頭,懶得搭理。沒想到宋凡竟然緊跟上去,邊走邊道:“你看看你那些朋友,什麽鄭,什麽李釋,你要走了一個送你的都沒有,我好心來送你,你怎麽還不理我?”這語氣倒有幾分委屈的意思,若是蘇岑不清楚宋凡的為人,還真有可能動一動惻隱之心。蘇岑頭也沒回,“送也送到了,世子請回吧。”李晟回朝之後,宋凡也跟著搬進了豫王府,不再是定安侯府的小侯爺,卻成了豫王府的世子。這位份升了不止一點半點,甚至比鄭那個便宜世子還要尊貴一些,也難怪宋凡要過來當著他的麵炫耀一番。“你還沒出京畿,怎麽能叫送到了,”宋凡眼波流轉,突然嘻嘻一笑,“怎麽也得出了京畿,不,得出了關內道……要不我送你到揚州吧。”蘇岑停下步子,回頭皺眉看著宋凡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宋凡歪頭看著蘇岑,笑的一臉真誠:“我送你啊。”蘇岑冷眼以對,顯然不信宋凡的話。“我說我挺喜歡你的,你是不是又沒放在心上?”宋凡抬手在蘇岑心口上點了點,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詭異,“我喜歡你陪我玩,以前那些人,要麽就沒資格跟我玩,要麽就被我玩死了,好沒意思。”蘇岑想起宋凡跟他玩的那些遊戲,心裏一陣惡寒,後退一步避開宋凡抵在他胸前的手指,扭頭向前邊走邊道:“你想要的你都得到了,如今李晟回朝,你也當上了世子,而我罷官免職頹然離京,你還不滿意嗎?”宋凡站在原地沒動,嘴角弧度隻增不減,“誰告訴你,我想當的是世子了?”第207章 往來“你說你,好好的馬車你不坐,非得走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宋凡一邊埋怨一邊抖了抖衣袍下沾染的的泥汙。他當真一路從長安跟了過來,雪天路滑,這一路走的艱難異常,雪凍著難走,化了更難走,宋凡跟了一路抱怨了一路,卻沒得到蘇岑一句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