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炭?”獄卒嗤笑一聲,想到對方身份又斂了笑,回複道:“世子不知,這裏麵關的都是死刑犯,早晚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必浪費那個火炭錢呢?”鄭麵色明顯一冷,“死刑犯就不是人了嗎?再者說這不還沒死呢嗎?”獄卒頓了頓步子,麵上還是堆著笑,語氣卻有些冷了,“世子若是覺得咱們這兒不好,回去就是了。”鄭一時語塞,梗了好一會兒才沒好氣道:“帶你的路吧。”獄卒哼笑了一聲,回過頭去繼續吊兒郎當地往裏走。鄭看著前頭那副趾高氣昂的後腦勺氣就不打一處來,想他英國公府的小世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竟然淪落到要看一個獄卒的臉色。忿憤地咬了咬牙,可誰又讓他有求於人,四處碰壁之後也隻能出此下策。大牢裏幽深的嚇人,就在鄭覺得自己七拐八繞都快走到冥界了,獄卒忽然停了步子,朝前兀自一指,“世子,就是這間了。”鄭抬眼看去,喉間卻猛的一梗,半晌才想起來掏出個銀錠子送上,囑咐一句不要聲張,打發那個獄卒先走了。最裏間這間牢房裏最是陰冷潮濕,牆壁上因為常年不見天日而青苔遍布,貼牆放著一塊幾尺長的青石板便算張床,那上麵看著隱約有幾分凸起,再挑著燈仔細看才能看清那其實是個人。許是因為青石板寒冷,那人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裹著一床烏漆嘛黑的被子睡得昏天黑地。鄭盯著那個背影看了好久,一時都不敢確認這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鼻頭沒由來一酸,咬咬牙硬是憋了回去,強行擠了個笑出來,對著攔木小聲敲了敲,“別睡了,看看誰來了。”青石板上的人影一動不動,好似已經與石板混為一體,毫無生氣可言。鄭忽然一陣心慌,這人不會已經凍死了吧?一時忘了他是走後門偷偷進來的,再顧不得什麽小心行事,鄭上前猛拍攔木,震的牢門上的鐵鏈子嘩嘩啦啦地響,牆上的土胚都掉下來好大一塊。“行了,別拍了。”石板上的身影總算出了聲,又過了片刻才稍稍動了動,金屬碰撞的聲音隨之響起,伸展胳膊腿,硬是將那副蜷曲的身子拉長了一大半。又過了好一會兒人才一鼓作氣從石板上坐起來,那雙眼睛即便在黑暗裏依舊清亮如許,抬眼望過去的時候鄭忽然又有幾分哽咽了,當日朝堂上的場景依舊曆曆在目,他為田平之、為柳平冤昭雪,卻再也不會出現一個人為他奔走相呼了。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站了起來,帶動腿上的鐐銬嘩啦作響,身形晃了幾晃才站穩,邊上前邊問:“你怎麽來了?”鄭強行咽了幾口唾沫才穩住聲線,笑著道:”這不是過來看看你死了沒。”蘇岑聲音裏還帶著幾分剛睡醒的喑啞,偏頭笑了笑,“那不是讓你失望了。”“不是我失望了,是有些人要失望了,外麵現在有的是人盼著你死,”鄭又強行扯了扯嘴角,“你可得爭口氣,不能讓他們如願了。”“你別笑了,真的,”蘇岑走到近前,衝鄭輕歎了口氣,“比哭還難看。”鄭一張臉瞬間垮了下來,蘇岑不說他也快撐不住了,露餡不是這刻也就是下一刻了。“為什麽會到這一步?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鄭一連重了幾遍,“你平時那麽聰明,怎麽就不知道給自己留條後路呢?”“這條路上本來就沒有後路可退,”蘇岑衝人笑了笑,“坐下說吧,我站著有點累了。”兩個人席地而坐,蘇岑這牢房裏甚至連點能墊一墊的稻草都沒有。鄭隻覺著一股寒意沿著尾椎直上,卻見蘇岑毫不在意地大喇喇坐下之後還又靠在了那片青苔遍布的牆上。”鄭問道:“你這些天都在幹嘛呢?”在鄭印象裏,即便條件再惡劣、前途再渺茫,這個人也總能逢凶化吉、絕處逢生。所以不要看他現在落魄了,隻要那副小腦瓜還在轉就總能想出主意來,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想到該怎麽為自己辯白,為自己搏一條生路了。隻是沒想到蘇岑坦坦蕩蕩回道:“睡覺啊。”鄭:“……”隻見人靠著牆抻了抻筋骨,“我當真是好久沒睡的這麽安穩了,沒有那些煩心事,沒有雞鳴狗叫,也沒有曲伶兒和阿福拌嘴,這裏不分白天不分黑夜,我一覺能睡好久。”鄭一臉的“怒其不爭”溢於言表,到底是不忍心再數落他了,看著人手上腳上那些厚重的鐵鏈子皺了皺眉:“這牢裏的人有沒有為難你?夥食呢?天天睡大覺我怎麽看你好像還瘦了?”“我來了之後統共也沒見著幾個人,誰會過來為難我?”蘇岑怏怏地打了個哈欠,“夥食……還不錯吧,就是有些忘了什麽味兒了。”鄭皺眉,“什麽叫忘了什麽味兒了?”蘇岑偏了偏頭,看著鄭道:“就是這裏太靠裏了,送飯的阿婆記性不好,隔三差五就忘了裏麵還有個人。趕的巧了我醒著能叫她一聲,就是我最近嗜睡,能湊巧吃上的時候不多。”“他們這不是虐待囚犯嘛?!”鄭一怒而起,“你上次吃飯是什麽時候?”蘇岑眼裏幾分迷茫,鄭就知道這人定是又睡過去了。咬了咬牙,“我讓人給你送飯過來。對,還有棉被,蓋著那麽塊破布也得虧你能睡得著,你還缺什麽?我差人一塊給你送來。”看了看這窮徒四壁的牢房又不禁齜了齜牙,這破地方又有什麽是不缺的。鄭最後擺了擺手,“算了,還是我看著辦吧。”“算了吧,”蘇岑抬了抬手,實在是懶得再站起來了,頭往攔木上一靠,“反正也沒有幾天了,不必折騰了。”鄭登時大怒,“什麽叫沒有幾天了?!”蘇岑靜靜看著他,那雙眼睛平靜無波,顯然早已經對自己的情形了然於心。“行了,過來吧,”蘇岑拍了拍冰冷的地麵,“過來陪我說說話。”鄭拳頭握緊又鬆開,重複了幾次才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黑著一張臉,不肯再直視蘇岑。“你怎麽樣,”蘇岑看著鄭道,“當日你站在我這邊,他們有沒有為難你?”鄭冷冷哼了一聲,“誰敢為難我,母妃說了,誰敢動我一根頭發她就上去跟人拚命,輩分擺在那兒呢,沒人敢去觸她的黴頭。”“那就好。”蘇岑輕輕一笑,“那張大人呢?他沒事吧?””張大人劃水的本事你還不了解嗎?滑不溜秋跟泥鰍似的,誰跟抓住他?“鄭沒好氣道,“你能不能別操心別人了,操心操心自己吧!”“嗯,”蘇岑點點頭,轉而問道:“什麽日子?”“……”鄭一時氣結,狠狠咬了咬牙,“你就操心這個?!”蘇岑不由苦笑,“你總得讓我知道日子,提前做做準備,我也怕的,萬一到時候尿褲子了那也太難看了。”“你還知道害怕?你還知道害怕!”鄭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知道害怕你能在大殿上說出那種話,你敢站出來把那幾條大罪都攬下來,我看你不是害怕,你是嫌棄自己命長,不作沒了不算完!”鄭一口氣把人數落完了才長舒了一口氣,氣消的差不多了才意識到蘇岑那邊一直沒動靜。偏頭看過去,才見人仰靠在牆上,眼睛輕輕眯著,倒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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