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封一鳴自嘲地一笑,“所以當初我試圖把嫌疑往寧三身上引時,你就已經知道是我了。”    蘇岑淡淡搖了搖頭,“我會為寧三開脫,自然也會為你開脫,說不定有暗門的人摻和進來了,那個人也不一定就是你。說實話,在今晚看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來的這個會是你。”    封一鳴微微一愣,片刻後才道:“可你還不是布下陷阱誘我上鉤,說到底還是不信任。”    蘇岑靜靜看著封一鳴,眼神裏說不出是痛心還是同情,“你當初想借何驍之手殺了我,年尾的時候你把一副塗滿了白磷的畫進獻給王爺,你說讓我信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那幅畫我並不知情,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了暗門,”封一鳴無奈地一攤手,“我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爺,你信嗎?”    蘇岑目光冰冷,沒帶一點猶豫地搖了搖頭。    封一鳴無奈一笑,“你看,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我可以為了他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你卻隻會拿著明刀明槍在他身上捅窟窿。”    封一鳴明明是在笑著,眼神卻近乎哀痛,潮濕的像要滴出水來,“可是他中意的,終究是那個磊落的人。”    作者有話說:    昨天竟然有小夥伴猜出來了,好厲害!第176章 活埋    蘇岑皺了皺眉,一時有些拿不準封一鳴這一番話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又在騙他若是真的,李釋牽涉其中,那為什麽還要放任他去查?要是假的,為什麽他都能感覺到封一鳴那種深入到肺腑裏的痛楚。    無從安慰,蘇岑覺得不論自己說什麽都像是幸災樂禍的得勢小人,隻能重新回到案子上,開門見山問:“田平之跟王爺有什麽關係?”    “事到如今你還天真地以為田平之的案子隻是一條人命那麽簡單?”封一鳴冷冷一笑,“柳、先帝、暗門,牽涉之廣連陳老都寸步難移,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就能破這樁案子?”    “田平之跟王爺有什麽關係?”蘇岑皺著眉一字一頓地又問了一遍,“田平之死的時候王爺還在邊關,忙於受降城之戰,他怎麽可能會跟一個遠在千裏之外還沒有登科的仕子有關係?”    “信不信由你,”封一鳴無奈一笑,“你會害了他的。”    鬥換星移,弦月不見了蹤跡,天光即亮,蘇岑靜默片刻,再抬頭時眼裏已經一片澄澈,“你走吧。”    “什麽?”封一鳴愣了一愣,回神後難以置信地看著蘇岑,突然有些搞不懂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到底有沒有關係我會去找他問個清楚,”蘇岑繞過封一鳴,兀自往回走,“你走吧,回你的揚州去,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了。”    封一鳴皺眉看著前麵筆挺的背影,出聲問:“你不抓我?”    “你留在揚州比在牢裏有用。”蘇岑頭也沒回,徑自向前,消失在沉沉的暮靄裏。    封一鳴盯著蘇岑消失的地方,眼神裏有些近乎發狂的嫉妒。都說流水無情,落花有意,明明他們都屬於不自量力的落花,為什麽他能那麽坦然地說出“去找他問個清楚”?    思及最後,封一鳴自嘲般笑了笑,所以,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蘇岑從貢院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尚還暗著,長安城的晨鼓剛剛敲過,正是城門開啟的時辰,大多數人還處在酣睡之際。蘇岑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四下無人,在城門郎詫異的眼神裏穿過坊市,徑自向著興慶宮而去。    到的時候李釋也不過剛剛起來,房間裏的檀香味還未散盡,李釋隨手披了件外袍,胸前微敞,道:“回來了。”    是“回來了”,而不是“過來了”。    蘇岑心道果然跟祁林打商量就是與虎謀皮,祁林知道了,也就等同於李釋知道了。    但李釋既沒攔著,也沒隱瞞,應該就是默許他去了。    “是封一鳴?”    蘇岑微點頭,又聽見李釋接著問:“怎麽處理的?”    “我讓他回揚州去了。”蘇岑道,剛說完又皺了皺眉頭,“還是說,你有別的安排?”    李釋坐下由侍女們束發,冷峻的麵容經由銅鏡一照顯出幾分柔情來,人似乎是挑眉一笑,“都說了,你的案子,你做主。”    蘇岑像被那雙深邃的眼睛吸引,被那副低沉的嗓音蠱惑,步步上前,也不講究,席地一坐,正好偏頭靠在李釋膝蓋上,像個有些迷茫的孩子。    李釋抬手挑了挑那副略顯瘦削的下巴,問:“怎麽了?”    蘇岑抬起頭來,直視著李釋那雙能把人溺死在裏麵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但糾結到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私心,問李釋:“你認識田平之嗎?”    李釋那隻手移到蘇岑後背上,順著脊骨輕輕撫摸,“不是說是上京趕考的仕子,田記店家的兒子?”    “那在這之前呢?他還活著的時候,你認識他嗎?”    李釋凝眉像是想了一會兒,片刻之後搖搖頭,“不認識。”    蘇岑心裏一塊石頭落地,長長舒了一口氣。自他認識李釋以來問過很多問題,漫不經心的、質疑的、引誘的、逼問的,遇上不想回答的,李釋會避著他,但從來沒騙過他。    所以,是封一鳴騙他的,李釋真的不認識田平之,這件事跟李釋也沒有任何關係。    蘇岑枕在李釋膝蓋上,突然覺得特別安心,許是房間裏檀香未散,這會兒發作起來了,又許是一樁心事落地,心神總算放鬆下來,睡意襲來的那一瞬間,蘇岑幾乎喪失了所有抵抗之力。    李釋抬了抬手讓一旁的侍女退下,將人攔腰一抱,送回床上。    臨走又對著那張恬靜安然的臉看了一會兒,食指繞過臉側一縷垂下來的鬢發,稍微一鬆又從指尖滑走,睡著的人無知無覺,安穩如初。    李釋起身,帶門出去,吩咐祁林去大理寺給人告個假。    卯時三刻,滿朝文武途徑丹鳳門參朝議事,寧王車駕緩緩駛至,大臣們退立兩旁,躬候寧王車駕先行。巍峨聳立的丹鳳門像隻深淵猛獸張著巨口,將途徑的一切都吞並進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裏。李釋忽然想起早上蘇岑問的那個問題,這扇門裏那些明槍暗箭,又豈是一句認不認識,就能劃分清楚的?    蘇岑醒過來時時已過午,剛起來便被曲伶兒告知封一鳴已經走了。蘇岑平靜聽完,一言未發,轉頭吩咐下人去給他弄點吃的。簡單吃了口東西便趕往大理寺,本以為會被張君拉過去語重心長地掰扯一通大道理,不曾想剛進寺門就見張君帶著人匆匆離開,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出什麽事了?”蘇岑拉下看完熱鬧準備往回走的小孫,“怎麽這麽多人?”    “好像是哪個大官在家裏遇刺了,”小孫扭過頭來嘖了兩聲,“看來官做大了也沒好處,在自己家裏都住不安穩。”    蘇岑跟著小孫邊往回走邊問:“哪位大官?”    小孫搖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衝蘇岑歉意一笑,“我也就是跟著聽了一嘴,這種事張大人也不會告訴我一個打雜的啊。”    告別了小孫來到自己值房,剛好寧三通也在,見他來了過來打聲招呼,隨意往蘇岑書桌上一坐,對著人道:“聽說封兄回揚州了?”    “你消息挺靈通啊,”蘇岑邊收拾書桌上的案檔邊抬頭看了寧三通一眼,封一鳴上午才走,下午寧三通這裏就收到了消息,不可謂不迅速。    “他上午來找過我,卻什麽也不說,最後送了我一個新箱子就走了。”寧三通納悶道,“後來我覺得他好像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再去找他,你家下人告訴我他已經走了。”    蘇岑明白,封一鳴當初利用寧三通屬於情非得已,事後那一句“抱歉”也吐的艱難,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最後孑然一人走了,連個送別的人都沒有。蘇岑心裏惋惜,幫著解釋一句:“他揚州有急事,所以先走了。”    寧三通毫無芥蒂地點點頭,“難怪。”    又問:“你之前說的田平之的屍體呢?不是說找到了?還不打算讓我瞧瞧?”    蘇岑“噌”地一下一躍而起。    他都忘了,田平之的屍體還在貢院後頭埋著呢!    叫上寧三通又叫上幾個相熟的衙役,趁著張君不在,一夥人在蘇岑帶領下齊齊擅離職守,扛著鐵鍬鋤頭來到貢院後頭那幾棵棗樹旁,一個個神情激動,不像來挖屍體的,倒像是來挖什麽藏在地下的寶藏。    蘇岑再三強調了這個的案子的嚴重性,跟他以前所辦的任何案子都不一樣。規勸無果之後,隻能由著他們扛起鐵鍬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封一鳴的人之前挖的那些坑剛好幫著排除了一些位置,不消一會兒整片地上便跟著變得滿目瘡痍。    挖了大概了有幾盞茶的功夫,有人突然驚呼一聲:找到了!    蘇岑眼前一亮,立馬扔下手裏的鋤頭湊過去看。    隻見泥土掩埋下一截白骨初露端倪,位置僅離之前封一鳴他們挖下的那個大坑一步之遙。    幾個人又費了一番功夫才將整具屍身都挖了出來,陳列在一旁平整的地方,寧三通負責將挖出的白骨按原來的位置擺放齊整,隨著最後一塊屍骨被挖出,一具完整的屍身呈現在眾人麵前。    “還能看出來什麽嗎?”蘇岑湊近問。    “死者身長大概七尺三左右,為男性,看這骨齡,死的時候年紀應該不超過三十歲,至於死因……”寧三通皺著眉搖了搖頭,“由於屍身腐爛的隻剩白骨了,我得帶回去好好看看才能得出結論,但也別抱太大期待,我也不能保證一定能看出什麽。”    蘇岑點點頭,心裏也清楚時隔十多年,還能從屍身上找到證據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至少能把人從這關了他十幾年的牢籠裏帶出去,也算是給田老伯一個交代。    “天色不早了,先把屍體帶回寺裏吧。”    有人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麻袋將屍骨小心翼翼放了進去,力氣大的將麻袋往背上一扛,也不介意滿袋子屍骨緊貼著自己後背,邁開了大步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隻聽一聲細響,一塊骨頭從麻袋裏掉落出來,好在蘇岑他們走在最後,這才沒給遺漏了去。    “誰找的麻袋,都漏了。”蘇岑皺眉,讓人把麻袋放下來仔細檢查一番,才發現一個角上被耗子咬破了個洞,那塊骨頭正是從裏麵掉出來的。    蘇岑簡單拿根草繩把缺口處一綁,又確定再無遺漏的骨頭才放心,剛要把之前那塊掉出來的骨頭放回去,卻被寧三通一把抓住了腕子。    寧三通目光近乎執拗地盯著蘇岑手裏那塊骨頭,伸手慢慢接了過去。    所有人屏著呼吸站著,看著寧三通臉上的表情由疑惑變得沉重,最後歸於沉寂,不可捉摸。    “怎麽了?”蘇岑小聲詢問。    “我知道田平之怎麽死的了。”寧三通把那塊骨頭握在手裏,“他被埋進土裏的時候,應該還活著。”第177章 章何    寧三通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被埋在土裏的時候還活著,那不就是被活埋了嗎?!    蘇岑皺了皺眉:“怎麽說?”    “你看這塊骨頭,”寧三通把那塊三棱錐形的骨頭遞給蘇岑,“這塊骨頭叫做顳骨岩部,屬於顳骨的一部分,位於顱底,枕骨和蝶骨之間,裏麵還包含內耳的一部分。”    蘇岑接過骨頭端詳了半晌,有些不解地看著寧三通:“這又說明什麽?”    寧三通衝蘇岑狡黠一笑:“蘇兄不再猜猜?”    蘇岑回了個白眼,寧三通這沒事就考他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我師父曾經說過,一個人如果是被扼死、勒死、縊死、壓死的等等,由於呼吸受到抑製,血液淤積,顱壓升高,都會造成一定的頭顱內出血,血經過內耳流出,你看這裏”寧三通指著顳骨上一處褐色痕跡,積年累月,顏色加深,險些就被當成了泥汙,“這些就是出血點,是一個人遭受外力壓迫造成窒息的證據。”    “會不會是哮喘?”蘇岑沉默片刻後道,“陳老曾說過,田平之生前患有哮喘,他胃裏卻又大量的榛子粉,哮喘也會引起呼吸受阻,會不會是哮喘引起的出血?”    寧三通抿了抿唇,輕輕搖了搖頭,他知道蘇岑所想,天縱英才,本該前程似錦的一生,不應該如此收場。    但內因和外力有別,若是因為自身有病造成的窒息,不會在這裏留下出血點。    “先把屍體帶回去吧,”寧三通在蘇岑肩上拍了拍,“我再仔細找找,說不定還有別的線索。”    趕回寺裏的時候碰巧又與張君遇上,蘇岑還擔心他們這邊鋤頭榔頭的難免要被張君詬病一番,不曾想趕的早不如趕的巧,張君正目不斜視地往裏進,一臉殺氣騰騰的怒氣,眼看著肚子都氣大了一圈。    “怎麽了這是?”蘇岑攔下看完熱鬧的小孫,“不是說去哪位大官家裏捉刺客去了?”    “是捉刺客去了,不過你們猜這刺客是誰?”小孫擠眉弄眼賣足了關子,等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上來了才道:“是兩隻大耗子!”    寧三通不由也笑了:“他竟然讓大理寺幫他捉耗子?!”    蘇岑皺了皺眉:“這位大官到底是何許人也?”    “這回我可是打聽清楚了,”小孫以手掩口,小聲道:“是光祿大夫章何章大人。”    寧三通聽罷撇撇嘴,“那也不是多大的官嘛。”    眾人聽了不禁汗顏,你家裏有一位曆經四朝官居一品的太傅大人,自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這光祿大夫說起來隻是個無職事的散官,官階卻是從二品,這位章何大人更是曾任禮部尚書,先帝在位時感其年事已高還要操勞禮部的雜事,才讓其退下來並委以光祿大夫的閑職,其實也是讓人留在長安城中養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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