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哪裏還有半個“不”字,當天晚上便熬夜把所有線索整合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案子不能憑空捏造,還得有個抓手,所以還得先把田平之的屍體找出來。當年田平之死後被當成心猝而死,直接埋在了貢院後頭,陳光祿為了查案把屍體挖出來,後經仵作證實他當時死於哮喘。案子查到最後不了了之,唯一知道真相的陳老已經駕鶴西去,仵作下落不明,那田平之的屍體又去了哪裏?大理寺有存儲屍體專用的冰窖,但也隻是作為臨時儲存之用,時隔這麽多年屍體肯定不會還放在冰窖裏。不過既然案子沒結,按照陳老的邏輯,屍體定然不會草草處理,肯定還放在某個地方留待後續繼續查。那當初陳老憤然離京,奔著赴死的決心前往陸家莊,會把屍體藏在哪裏?如果他是陳老,又會把屍體最後藏在哪裏?越加思考,心裏有個地方漸漸明晰起來,既然案子沒結,那便留待後人繼續查,所以一切回歸最原始的地方屍體還在貢院裏!想明白這一層,蘇岑豁然開朗,第二日一早便去大理寺告了個假,又回家換了一身常服。聽說要去挖屍體,在家裏閑得發慌的封一鳴也上趕著湊熱鬧,蘇岑心想多一人多分力,也省的這人天天在家無所事事膈應他,這才把人帶上。說起屍體,就不得不提一個人,兩人去貢院之前先去太傅府繞個圈子,把正在喝茶聽曲兒的寧三通提了出來。不曾想在太傅府裏還碰上了個熟人。沈於歸自當日被從劉康手裏救下來就被寧三通帶回家裏醫治,之後被寧老爺子收為幹孫女一直住在寧家,這次趕得巧了,蘇岑他們到的時候正碰上沈於歸在後花園裏畫畫。沈於歸當初為了複仇一身男子打扮,看著清冷又孱弱,如今換下女裝,一身綢緞一裹,腰身立顯,這才看出幾分女孩子曼妙的身段來。人看起來在太傅府裏將養的不錯,臉色不似之前那麽蒼白了,有了幾分神采。看見蘇岑來了,沈於歸麵露驚喜,立即放下筆上前衝蘇岑欠了欠身,輕輕一笑,像一朵白蓮徐徐而綻,“恩公。”蘇岑無奈一笑:“都說了不用叫我恩公了。”沈於歸看著蘇岑認真道:“你於我沈家有恩,這聲恩公受之無愧。”蘇岑笑了笑,不想再在這上麵糾結,轉而看著桌上的畫紙,“你又能畫畫了?”“右手還是不行,”沈於歸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一條凸於表麵的傷痂從腕子上橫亙而過,這裏的筋脈曾經斷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麽靈活。“所以我現在練一下左手,還不是那麽熟練,平日裏解悶亂畫一氣還行,就是登不上台麵。”封一鳴湊近看了看沈於歸亂畫一氣的作品,不禁皺眉,“你這是亂畫一氣,那我們畫的豈不都是狗扒的了?”隻見畫紙上一支寫意秋菊,初綻在一場嚴霜之後,但姿態傲然,全然不受嚴霜所迫。用筆奔放,將其疏朗、冷峻、野逸之氣展現的淋漓盡致,說是大成的名家之作隻怕也不會有人質疑。蘇岑看清畫上的內容卻是另一種心境,輕輕一笑道:“你用上了你沈家的畫法。”沈於歸淡笑:“從前盡是模仿別人的東西,如今我總算能畫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了。恩公當日說的不錯,模仿的再像,那也是仿品,沒有作畫時的那份心境,就少了畫裏的靈魂。我如今畫自己的東西,美也罷,醜也罷,終究是有一縷東西牽繞著,畫出來的不再是單純的死物了。”蘇岑點頭,這畫上的菊花透著一股勃勃生氣,確實不是之前那些仿品能比的。又跟沈於歸說了一會兒寧三通才姍姍而來,輕袍緩帶,姿態翩翩,看見封一鳴不由一笑,“呦,揚州近來很太平啊,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封一鳴回以一笑,“不比你清閑自在。”這話倒是不假,寧三通不求功名,在大理寺掛個閑職,平日裏有案子就在寺裏待著,沒案子就各處茶樓酒肆閑逛。而且有這重身份在這,旁人也不敢隨便支使,慢慢的倒成了蘇岑的禦用仵作了。寧三通道:“改天叫上鄭給你接風洗塵,”這才看著蘇岑問:“又有新案子了?”“談不上新案子,”蘇岑把之前的案情大致說了一遍,最後才道:“案子有些棘手,可能牽涉到朝中權貴,而且張大人的意思是背地裏偷偷查,不能放到明麵上,你接不接?”“你還當真是不肯消停,”寧三通不禁笑道,“我若不接,你還能找誰?”蘇岑拱手一笑,“那便有勞了。”寧三通找來他那大木頭箱子,收拾妥當之後三人才一起出發。去貢院的路上寧三通道:“說來也巧,十幾年前是陳大人和我師父承辦的這個案子,如今換了你我,當年他們罷官的罷官,離職的離職,案子被雪藏,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運氣好一些。”蘇岑道:“先人之誌,會保佑我們的。”他平日裏不信鬼神,這裏卻無端就相信了陳老在天有靈,必然也希望他們能將案子告破,還死者安息。長安貢院門口兩側林宗卿親筆題的楹聯猶在,貢院每逢三年用作科舉的試場,平日裏都是大門緊閉。當日萬千仕子齊聚於此,手握一支筆,胸懷萬卷書,歎家國天下,書山河萬頃,風光場景猶如昨日,如今卻門前寥落,連當日的糖水鋪子都不見了蹤跡。蘇岑一時竟生一種恍惚之感,想當年,他從這裏開始了仕途,如今再回到這裏,像是一場輪回,宿命注定他得回來這個地方。蘇岑掏出從禮部借來的鑰匙,開了鎖,推開兩扇朱漆大門,進到貢院裏來。他跟封一鳴都是從這裏出來的,一股熟悉之感撲麵而來,一時不禁感慨萬千。寧三通沒進來過,不由嘀咕:“這房子怎麽這麽小,跟一個個籠子似的?”蘇岑笑了笑,“就是籠子。”一排排號舍林立,可不就是一個個樊籠,從這籠子裏出來的,一飛衝天,翱翔萬裏,也有出不來的,一輩子被鎖死在這裏,窮盡一生找不到出路。穿過號舍來到貢院最後,牆根旁橫排了幾棵酸棗樹,還沒走到近旁三個人就不由一愣。“不好。”蘇岑急忙上前,看清眼前場景,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隻見遍地坑坑窪窪,不遠處一棵酸棗樹下還被挖出了一個人形深坑,被翻出的土被堆在一旁,土色尚還新著。第172章 試卷蘇岑走到酸棗樹下,俯瞰著那個坑,慢慢凝眉:“怎麽會這樣?”寧三通也湊近過來,打量了一下土坑的深淺長短:“坑長七尺有餘,剛好能埋下一個人,田平之應該是被人先一步過來挖走了。”封一鳴問:“誰還知道田平之埋在這兒?”“禮部和翰林院的人?還是當初承辦此案的大理寺的人?”寧三通掰著指頭一一數來,“還會有誰?”“還有一個。”蘇岑突然道。封一鳴和寧三通齊齊看過去,隻見蘇岑凝看著那個土坑,良久之後才輕聲道:“田平之和柳生前是摯友,姑且不說田平之的死到底跟柳有沒有關係,自己的好友最後死在貢院裏沒能出去,柳不可能不知道。”寧三通恍然大悟:“你是說屍體是柳相偷走的?”